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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面包皇后（第2页）

从小茶店出来，他们都连“呸”几口，马上去一家旧书店淘宝诗集。边态道：“这是本地一个六十几岁的老汉的，他爱书藏书一辈子，现在缺钱，租了地方专门甩卖。他告诉我，钟叔河还来他这儿淘过周作人的散文集呢。”

华、朱以为还很遥远，急匆匆地向前走，边态喝住他们，说就在后面一条巷子。旧书店果然小，小到进去三个人就无法转身，灰黄的书一撂撂，码得老高。书店左边是餐馆，右边也是餐馆，油烟薰天，呛得人直想打啧嚏。老汉拿着一册破旧的《全宋文》，摇头晃脑地念着，见了他们也不“起身请安”。白乐生却“以礼待人”，请问老汉贵姓。老汉抬起头来，道：“免贵，姓孔。”老朱兴奋道：“哦，孔乙己，你是孔乙己的子孙对不对？”老汉严肃道：“有这么污辱人的么？”唐允炅在书堆中出土了何其芳的《画梦录》，高兴地大叫。

书店唯一的一把椅子似乎得了“骨质增生”，在老汉屁股下吱吱呀呀呻吟个不停。老朱指给白乐生看，道：“这个老古董，马上就要四分五裂了。”老汉道：“别闹了，还是好的，还可以用几年呢。”边态问：“有什么最好的藏书，都可以拿出来。”老汉神神秘秘地关了门，道：“不可让外人知晓。”白乐生以为珍贵古书要重现人世了，结果老汉拿出了一套《精忠报国》的小人书。

边态问老汉还有什么宝贝，拿出来亮一亮。老汉又拿出一本《汉代皇后》，三人相视一笑。

三人选了一个时辰左右，什么书也没买。老汉打开门，脸有些铁青，送他们出门时，老汉冷冷地道：“你们一路走好。”老朱道：“一堆废纸，他还想卖钱？”白乐生笑道：“你别损人了，积点德好不好，人家好歹奔六了，半个身子已经埋在土里了。”

华、朱从苏州回到武汉，觉得时间真快。他们经人介绍，又见识了不少诗人。他们只遗憾没有见过顾城、海子。他们为了编好副刊，每天要看很多的垃圾诗，幸而排毒功能强，没有中毒，还可以坚持走下去走到诗坛。诗神与诗人的区别在于前者的心可以飘到光明中，后者的心却沉到了深渊中。打个屁，吃个饭，叫声累，亦有人“夜不能寐，欣然命笔”，这样的诗一出生便死亡了，寿命比蜉蝣还短。

看诗多了的唯一后果是，老朱提笔写不出一行诗来。

白乐生感叹：“诗人将在我们这一代消失。”

向主编找了一个女友，容光焕，见人就笑，每天出门约会前刮胡子、洗牙齿，然后哼着《甜蜜蜜》出门。

向主编的妻子早瞎了，有一个保姆在服侍。白乐生嘴巴严，故而每次约会均是他开公车送向主编去找女友。那女人腰细，很美，衣襟飘香，相比之下向主编却长得有点对不起观众。

向主编头顶无，只有把边上的头梳一些到头顶。前些日子，向主编牙齿掉光了，换了一副假牙，被人称为“无耻（齿）之徒”。

半个月之后，向主编因病去世。

接着，老朱以为自己功勋卓著，应该荣升主编，然而主管部门空降了一个主编，彻底击破了他的幻想。这个新主编姓石，瘦长瘦长，很保守，整天穿蓝布中山装，不苟言笑，凡事交给老朱处理，大事开会讨论。白乐生对老朱道：“你是无冕之王。”老朱戏道：“没有当主编，却有主编的权。”经常有社会各界人士邀请向主编一干人吃饭，向主编支使老朱抛头露面，老朱乐呵呵吃好酒好菜。几个月下来，明显胖了。

副刊开始改版，主要刊漫画、养生文章。果然见效，一些退订的老年读友纷纷打电话来，要求重新订报看，并强调道，散文、小说看腻了，你们目前的思路好。漫画作者太少，白乐生为了敷衍版面，让丁聪、叶浅予、丰子恺粉墨登场，读友们纷纷点赞道，有品位，有名气，有意思。

养生方面的来稿很少。老朱让白乐生写养生稿，一篇换一个名字，不能让读友看出破绽。白乐生专写食疗养生方面的，翻遍了《齐民要术》《饮膳正要》《本草纲目》之类的典籍，行文常常引经据典，高雅脱俗，日子一久，有不少读友来信反映晦涩难懂，于是白乐生问老朱看报纸的主要是哪些活宝。老朱根据去年的读者问卷，告诉他，主要的读者是退休的老大爷、跳广场舞的大妈，看一张报纸打时间。白乐生的阳春白雪文章遭遇了“滑铁卢”，立马改弦更张，写一些接地气的美食文、养生文。于是，表扬的信又多起来了。

这年的夏初，老朱通过网络结识了武汉一家专做出版的大明永乐公司，这家公司推出过《柳永与妈咪同居的日子》，非常畅销，获利很大，刚搬到城中心黄金地带的一幢写字楼上，非常看好老朱的小说水平，计划将老朱培养成名震四海的签约作家，写一部过《老城》的小说，经费每月二万元封顶，还不必每天来坐班。老朱捡了个香饽饽，他寻思可不能坏了名声，于是每天玩起命来写。累了就喝红糖水，次数过了，营养过剩，导致鼻血直流。反正可以报销，老朱经常拉白乐生下馆子吃美食，直到有一天食品安全委员会的朋友告诉他几乎家家餐馆都用地沟油，他才收敛点，到食堂用膳。

出版公司还谋到了一个笔杆子，他是写小说的，剑眉星目，比矮人国里的矮人还要矮，还要瘦削，像极了《水浒》上的“三寸丁、穀树皮”，性格内向古怪，吃起饭来比常人多一倍。据出版公司老总柏咀讲，这厮初中就谈恋爱，女友的父亲瞧不起他，生生地拆散了鸳鸯，从此他誓永不结婚，只因寺庙不是那么好进，他才没有剃遁入空门。他要么不说话，要么一说话就是“且度残生”。这厮本名阎执戟，却爱改名，有阎菩提、阎星槎、草堂归客、山谷醒人、摽有梅、江南有嘉木等等等等。

最初，问这厮的姓名，他们听成了严自己，一齐表示好名字，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嘛。后来，他们知道了他的名字，就称他为阎哥。一次，老朱对孟轩冕道：“我们这儿是梧桐树，来了一只金凤凰呀。”

他们笑阎哥为情所困，一腔愁悒无法排解，为自己“阅尽人间春色”而没有背负“采花大盗”的恶名，一直沾沾自喜。时间长了，白乐生觉察到，每个人似乎都有不会轻易告诉外人的心理禁区或生活习性。根据弗洛伊德的理论，阎哥把压抑的情欲转化为写作的动力，如此甚好，或许会催生出世界名著。

在白乐生所认识的人中间，有被人骗婚的，有专喝枇杷露不喝茶的，有根本听不得一句批评的，有就爱与女人斗智斗勇的，有吃了鳝鱼片会吐的，有三十多年没有上过集镇的，有子夜爬起来说饿点火炒蛋饭吃的，有专门吃橘子皮的并向外解释说橘子皮营养更丰富，有像夜猫子昼伏夜出的，有一躺下就睡着的鼾声震天，有说了前半句便忘了后半句的等等，真可谓人上一百、形形色色。

出版公司为阎哥安排了一间房，靠近昙华林，吃住不要钱，期限为半年，签好写作合同后，只等届时交出一部三十万字的言情小说。华、朱的任务变了，不写现实主义长篇小说，而写什么悬疑之类，期限为一年，每月每人卡上打一万元，缺钱可补，用不完不用退。

老朱亲自指导道：“瞎编，什么内容可怕写什么，你先写我来改。”白乐生无可奈何，立马动笔开始写作，反正是歪掰嘛，想到什么就写什么，极力渲染。

柏咀与老朱沟通后，坚信这套写作班子不同凡响，是精英团队。柏咀着重指出道：“不管网络文学如何展，纸媒如何低迷，归根到底必须内容为王。你们这三个人非常非常优秀，当然，一切靠作品说话。我们给你们提供的这个平台，好多人想上都上不了呢。”柏咀早年自学过《孙子》，知道“欲擒故纵”的道理，表面上看是尊重他们的选择权，实际上已牢牢控制了他们。

他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写作目标走到一起来了。当然，他们要求同存异，要齐心合力，不可闹分裂。写三天，休息一天。他们相约去光谷广场玩，在地铁里挤昏了头，人多得像黑色的潮水。

他们三人漫无目的地在光谷步行街瞎逛，顺便看一些光鲜亮丽的女人。阎哥见了前面的襄阳牛肉面，飞奔起来，道：“快走，快走！”华、朱还以为顶棚要塌了，飞奔出来。却见阎哥冲进了面馆，显出活泼泼的样子。华、朱相视一笑，走进去“现场观摩”，看他一口气能干掉几碗。

阎哥叫了一瓶啤酒，刚喝半瓶，脸就如同红枣了，结结巴巴地道：“我上次在看昙华林……见到一个看书的女孩……皮肤很白……”

老朱翻开手机微信，冯美丽又有一些日子没与他联络了。

阎哥不是把初恋看得很重的人，而是初恋损耗了他很多的心血，无法再去面对别的女人。男人可以喜欢很多的女人，但是真正可以相濡以沫，在琐碎的茶米油盐中度过大半辈子的只有一个女人。这样的女人，不会很丑，不会很漂亮，只要缘分到了，你一定可以遇到。但错过了，你就不要怨天尤人，或许就在你犹豫的那一分钟里，她业已走远，走到白色的梨花树下，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有空的时候，他们仨穿梭在武汉三镇。阎哥有点特别，不爱听网络流行乐，爱听老歌，此外，没有别的癖好。当然，他不会去买音响，点开手机上的视频即可以看。小点，暂且能够拖到过年。华、朱一致认为他是一个古代的人。

白乐生在报社编完副刊，便利用剩下的时间写《九日追逐》，对外宣称是加强学习，不让笔生锈。夜里，他挑灯大战，委实困倦了，倒在床上就呼呼大睡。老朱鼾声也大，一时间，寝室里呼噜声此起彼伏，是原生态的夜间奏鸣曲。休息的时候，他一个人去龙王庙、图书馆、江滩公园等等，现还不如不来。没有来之前，尚葆有一份原始的新鲜感，见了之后又出“不过尔尔”的慨叹。

电视剧大纲早已经通过，需要他们三人齐心协力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生产出四十万字。

一次，老朱介绍道：“还有晴川阁、汉阳造、园博园，去过没有？”白乐生摇头。老朱道：“大武汉，大武汉，武汉大得很，这些地方都没跑，敢对人讲来过武汉？”

出版公司天天在催稿，白乐生吃住在报社，不敢掉以轻心随便外出了。在一次碰头会上，他们仨拿出了各自的作品，互相不惜溢美之词进行夸赞。只是作品还需打磨，才能交给孟轩冕审阅。

阎哥跟柏咀讲了一下自己写的故事的主要情节。

当然，呈现在柏咀面前的小说比他讲的还要复杂，还有美女乙、美女丙、美女丁等等。不过，刮去浮言，就是这么个样子。柏咀草草看后，认为果然没有看错人，浓缩的就是精华，这矮小子就是会设悬念、生波澜，令人拍案叫绝。柏咀拉来华、朱，让他们谈看法，他们能说不好么？他们谈到，小说就要这样写，越是复杂，越可以勾起人的兴趣。柏咀躺在沙里布指示：“小阎，你自己看，绝不能有违碍文字出现，弄好后再交我。”柏咀的意思是倘若因文获罪，你自己承担，我可没有责任。阎哥理解的意思是必须把小说中艳情文字砍掉，纵使那样会造或小说无趣，亦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