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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家的大小子死在这件事上,别说谯王了,那历阳军的主将能轻饶了他?就是没把他治成死罪,问成一个流放为奴的判决,他真能有命活到明年春天?退一万步,就算那司马家人犯不着跟他一个小卒置气,等判决一下,他一个让大棒子打成怂狗的窝囊丘八,筋骨也废了,前途也废了,当时候还不是想把他揉圆就揉圆、想把他搓扁就搓扁?咱们是体己的弟兄,我一不想让你费钱,二是愿意尽力替韩兄考量考量事体,话密了些。韩兄,你寻思寻思?”
韩延拈须大笑:
“走走走,羡之,到我营里喝两杯!”
徐羡之只是摆手,把韩延推出军帐,扭头冲地下吐了一口唾沫。
估计韩延已经远走,羡之又径直去拜见北府主将。
徐军正禀告道:
“这事理实在是歪的很。卑职有意,周全傅弘之。”
主将道:
“通敌的书信是从他怀里掏出来的,人人都见到了。历阳军和东军皆已在西陵郡扎下了营,谢琰一来就看笑话,司马休之父子更是咬着牙憋着弄死这名军卒,一定要给那已故的司马文行一个体面交代。”
徐羡之叩头道:
“敢问将军,北府是将军的,还是司马父子的?”
“徐羡之,你喝多了。”
羡之又道:
“如今朝廷处处给将军掣肘,远有五万历阳军,日夜睡在北府卧榻之侧;内有谯王的一万甲士,混入北府后,兵不习战,将不治军,专一卖官鬻爵、倒腾粮草、掳掠百姓。将军倒骑墙头,左右为难,日日纵容那司马营倒行逆施,只说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轻轻盖过!全军忠义之士,人人敢言不敢怒;今日北府,还算是北府吗?”
“够了。徐羡之,你大胆!”
“还不够。我军有三军,马军步军水军。水军倚仗蜀地和会稽的楼船,步卒里十有七八是近年入营的坞堡流民,仅有的数千具装骑卒、弓手、车兵,都是从西北避难而来的边地人氏。傅弘之,陇外泥阳人,今日若枉杀他一个,便是寒了万人之心;桓玄反扑在即,教那些北籍壮士们如何弯弓纵马!”
刘牢之叹道:
“我岂不知?我岂不知!我有我的顾虑罢了。据你所说,又该如何判他?”
“我写的那张状纸上,他已画过了押——状纸上,我没写通敌的事情,只是含含糊糊说他无令出营,夜惊军垒。我想依着军法,给他脸上施个黥刑,打上几十军棍,往京口本部为奴。趁夜把这烫头芋头扔出营外,赶紧送到京口;以后司马问到,我去应对,仍是含糊着,就说已把他做了。”
当夜定下事情,徐羡之领着军匠夜探营牢,那傅弘之只剩一口气。
匠人打开布包,里面是钢针和一包锅底灰;傅伤如死狗,都不用人摁着,额头上被钢针刺下来乌黑的一团颜色,脸上血污横流。
“行刑的军吏都是行家,若想要命,任你铁打的汉子,也捱不了十下八下的大杖。军吏平时操练,都把粗纸裹着豆腐去打,外面打烂了纸,里面豆腐仍是完好的——用这绝技收些贿赂,得个喝酒的小钱。我白天打过招呼,你挨了才几板子,怎么就爬不起来了?傅弘之,你不是硬么,如今还硬吗?”
傅轴子把黥了面的额头埋在手心里,倒卧着,不言不语。
“我看过你的马鞍,鞍绳让人提前剪断了:拿生胶粘住鞍绳,绳子撑不了一会儿又会断。那夜没把你摔死,已经万幸;遇见我,更算是命好——
上面判下来了,把你籍没为奴丁,处补兵之罚,黥其面,永世服三等刍役,往京口本部。
走吧,京口是个不凉不热的好地方,至此不必再受沙场征战之苦。
今有书信一封,是我拜求淮南太守、北府将军刘敬宣所写,到了地方,把信呈给营头:你虽是营奴,也没人敢来欺凌你。为战马割割牧草,倒卖倒卖草料,小钱小闲的,总比丧命好。”
“有纸笔吗?”
“写感谢信啊?”
“放妻书。”
傅弘之强支着肘,潦草写过一张休书,含泪递给徐羡之:
“拜托使君,把这封书信,交给我弓队兄弟高朋,让他替我去城中的外父家里,和我老婆做好切割。告诉高朋,我儿子岁数小,从此就央给他看承了;只是别教我这废人拖累老婆,媳妇儿还年轻,让高朋劝她早作打算。”
徐羡之心头想起旧事,不禁沉声道:
“嫂子也没奈何,谁让你遭了这场无妄之灾。只是,乱世人心难测,我劝你千万慎重,托妻献子,当心所托非人——当日你所骑战马,总不能是外人做下的手脚。能扎进甲胄里的刀子,往往是自己人在暗处捅的……”
……
“哪一个是新来的营奴?”
京口牢城营,刑徒点卯,闪出一条披枷带锁的黥面大汉。汉子使半根撅折了的筷子盘了乱,低着头,沉声只道:
“我便是。”
营头手提马鞭,扬了下巴,两只鼻孔看向那乱遮掩下的黥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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