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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渡的夜晚跟清水镇有些许不同,整夜整夜都能听到溪水湍急奔流的哗哗声,即便四周黢黑,借着月亮从云层透出的微光,也可见溪水冲击河石时泛起的水花,如一条暗白的绫带,远远近近地,绕着对岸林木森立的暗影奔流不息。
屋里的烛台亮着。夜风越过对岸莽莽苍苍的密林、溪沟,穿过院子吹进窗来,一阵一阵扑在小夭脸上,有着一抺微凉的,草木的清香。
小夭坐在靠窗的桌边,呆呆地看着手里的大肚笑娃娃。这是她与璟成亲时,獙君送的贺礼。那时,小夭有过纳闷,这份礼物跟一本正经的獙君一点都不搭,他的脑子是怎么千回百转,才想到选个木头娃娃给别人作贺礼。
璟说:“或许獙君看这娃娃笑得开心,便想把这份笑容送给我们,意为幸福美满,笑口常开。”
小夭点点头,没有多想,璟说的,有些道理。
而这么多年来,不知道为什么,小夭总是没来由地喜欢这个大肚笑娃娃,睡觉的时候将它放到枕边,出门的时候系在腰上。
可每当她拿起娃娃轻轻地摩挲,用手指抚过它木头的脸,木头的鼻子,木头的嘴巴,凝视它脸上雕刻出的笑容时,眼泪,就会不经意地流出来。
小夭只是简单地喜欢这个娃娃,抚弄时心里也没有什么想法。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每一次面对这个笑娃娃时,自己的眼泪,就会浑然不觉地流下来呢...
就如这个夜晚,就如此时此刻的她,一滴,二滴...
一粒一粒的泪珠顺着她微睁的眼眶转着圈儿,滚动着,好似挂在睫边闪亮的露珠,眼睛轻轻一眨,便簌簌坠落下来,滴到她拿着娃娃的手指上,也滴到娃娃裂嘴笑着的脸蛋上。
小夭抹了抺眼睛,情不自禁地将娃娃贴在脸上。
“怎么,又掉眼泪了?”璟走过来,看了看小夭蓄着泪水的眼,又看了看她手中的娃娃,径自拿起走到灯盏前,将那笑娃娃对着烛光翻来覆去,仔仔细细地瞧。百年来,他已不记得琢磨过这物件多少次了。
“这娃娃怎么着都透着点古怪,只是看不出古怪在哪。”璟依旧没有现什么。
“不过,獙君送的东西应该不会有事。”璟把娃娃还给小夭:“要不就收起来,等以后回去的时候问问獙君。”
“没事,我不看着它就是。”小夭揩去泪水,接过娃娃,顺手将它放到枕下。
那夜,小妖又梦见了相柳,他一会儿白衣白端坐在毛球上,在天空俯瞰着看向她,却一句话也不说。一会儿又变成防风邺的样子站在她身后,他站在她身后她就看不见他,却能感觉到他轻轻地呼吸,深邃的眸子正越过自己的肩,注视着远处的箭靶,不动声色的说:“身子往后仰,脖子拉直...”
然后又是咕咚咕咚冒着气泡的暗蓝的海底,鱼和鲛人的声音都在晃动着,她看不见相柳,只听见他虚弱而微末的声音传来:“小夭!小夭!小夭...”
“相柳,你怎么了?”她惊慌地在水中游来游去,周遭晦明不定,她仿佛感觉到,他穿着件一身是血的白衣,正慢慢地往下沉:“小夭!小夭!小夭!”
他的声音一如往昔般熟悉,却带着无力的怅然穿透着她的心。她疯狂地叫着他的名字:“相柳,给你我的血,你来,相柳!相柳!”
“小夭!小夭!”相柳声音似乎又变成了别人的,一会儿像相柳,一会儿又像涂山璟的声音。
小夭醒过来的时候在璟怀中,璟半坐着双手紧紧地将她抱在胸前。
“小夭!小夭!”璟温柔地呼喊着她,温热的唇软软地吻在她满是汗珠的额上。
“没事的,小夭,没事的,我在。”涂山璟的声音里有一种让人安稳的力量。
“璟,我是不是又做噩梦了?”汗水湿透了她的衣衫,她慢慢确定,刚才,只是一场梦而已。
是,那真真地仅是一场梦,可为什么梦醒了,她的心依然还会那么痛,甚至在这一刻,痛得无法呼吸!
她又想念那个人了,那个曾经打过她几十鞭子的九头妖,那个不再让他咬着脖子吸血,就露出淡淡悲伤的妖怪。
“璟,我心口好痛!”小夭回转身,让自己深深陷入璟的怀抱,她的脸贴着璟的胸膛,喑哑地说道。
“小夭,我知道你很想哭,就趴在这里哭吧。”涂山璟低下头,用脸轻轻蹭着小夭零乱汗渍的头,温柔地说:“你想他的时候就想他吧,只是不要忍着,我怀里,你可以随便哭。”
说完,藏在他怀中的小夭,身体渐渐颤抖起来,如一片风中的落叶,接着,璟胸前便濡湿了一片。
“璟,他死的时候会不会既孤独又很痛啊?”小夭抽泣着,鼻子嗡嗡的说:“他那么骄傲张狂的一个人,怎么可以无声无息地就消失掉了,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死...”
“璟,我想他活着!”小夭出轻轻压抑的啜泣声。
涂山璟抬手摸了摸小夭的眉,又用拇指摩挲着小夭淌满泪痕的脸蛋,就像是在哄一个孩子般,慢吞吞地,温柔的说道:“我知道,我知道。”
他拂开她脸上被泪水与汗水沾湿的头,望着窗外道:“你希望他活着,他就活着,你看天那边的月亮,你父王,玱玹,我们都守着同一个月亮却遥遥相隔,许久未见,不见未必就是失去呀。”
他静静地说道:“你也可以当他在某一个地方,和我们,和父王,和玱玹一起看着月亮,只是,暂时不能见面而已。”
璟怀中的小夭渐渐安静下来,他们就这么拥抱着,坐了很久。
“璟,你真好!”小夭轻声嘟囔着,渐渐地,呼吸轻慢,静静睡着了。
璟嘴角露出笑意,乌黑的眸子爱怜地看着怀中的人儿,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到枕上,起身去外间端进一盆水,他用手试了试水温,才拧干帕子,俯身轻轻擦拭着小夭的额头,脸颊,鼻子,嘴巴...
他噙着笑意,小心翼翼的,仿佛轻轻碰触的,是这个世间最美好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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