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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程汐,心里透亮得像面镜子,映得出这酒吧里每一个人的嘴脸。她知道,这酒吧里随手拎出一个人,都不是她能招惹的主儿,更别提二楼贵宾包厢那几位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在他们眼里,她不过是一碟凉拌小菜,随时能被夹走尝个鲜。她不是傻子,更不是会做灰姑娘嫁入豪门的白日梦。近十七年的野蛮生长,她早已学会透过霓虹灯影看透世界虚妄的本质——她不过是被困在这座浮城里的影子生物罢了,她从不指望谁来救她,只想着攒够钱,逃出那泥泞的深潭。
白璟烨像个不速之客,硬生生挤进她小心筑起的壳里。那整个八月,他几乎夜夜守在“玉沉香”,挑了靠吧台最近的位子,手里端一杯威士忌,像一株栽进声色场的君子兰般格格不入。每当她的身影掠过吧台时,总能接住他那双沉郁而温驯的目光。
他不急着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穿梭在人群间,眼神柔得像一泓秋水,沉甸甸地压下来,叫人心底发紧。“累不累?”她端着托盘穿梭时,他的声音时常融在蓝调萨克斯尾音里飘来。她低头将碎发拨到耳后,露出凝脂般的耳垂,指尖搭在木制托盘的边缘,如同白玉蝴蝶停驻于枯枝:“还好。”轻软得像一团随时会碎的雾气散去。他递来一块丝帕,她接过擦了手,低声道谢,眼底却沉着一潭死水。他不急不躁,像在等一株野草开花。
酒吧里的人渐渐瞧出端倪——这是白家大公子盯上的猎物,谁还敢动歪心思?有个醉客私下嘀咕:“这丫头命好,攀上白少,怕是要一步登天了。”这话飘上二楼贵宾区,陆子昂吹了声口哨,吊儿郎当倚着栏杆,冲白璟烨挤眉弄眼:“大白,你这是动真格了?一个乡下丫头,值得你这么费心思?”白璟烨只是笑笑,眼底掠过一抹晦暗,像是湖面被风吹皱。他自己也弄不清,为何每次见她咬唇忍泪,胸口就揪得像被谁攥住了命根子。或许是她那嗓音,清泠泠的,软得像风拂竹梢,隐约带着几分熟悉,勾起他心底那个远去的影子。他不承认,却骗不过自己。
周芷宁斜眼瞥着陆子昂,捏着手机把玩亮钻美甲,嗤笑出声:“要不是她嗓子像清溪姐,白少会多看她一眼?”细眼吊梢瞥过斜倚沙发把玩打火机的言溯离。陆子昂哈哈一笑,转头冲言溯离挤眼:“言少,你说大白这是不是自找麻烦?这么个瘦得跟芦柴棒似的小丫头,连塞牙缝都不够,值得他天天跑这儿献殷勤?”
火星忽明忽暗间,言溯离唇角挂着一丝倦怠刻薄的笑意:“放心”,钢轮擦出幽蓝火焰照亮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再缺女人也不至于饥不择食。”指节漫不经心磕烟灰的动作却透着难解的焦躁——每次见白璟烨低头与她说话的模样,心底总会烧起一股无名火,像被人点了堆柴,烧得他胸口发闷,连自己都觉莫名其妙。
暑气渐退那天傍晚,“玉沉香”偷偷上演着一场悄无声息的告别。经理递给程汐一沓崭新钞票时的惋惜眼神活像目送雏鸟坠崖:“真要走?大学生遍地都是……”
程汐一句话不吭,拿了钱,头也不回地离开玉沉香。这一个多月满勤的薪水,加上攒下来的一沓小费,已经够她大学一年嚼用。她推着老旧单车穿过梧桐路,碎金疏影打在她松竹般挺直的背脊上,她不需要,也不屑跟谁道别,这个暑假的经历,连一丝痕迹都不值得她放在心上。
开学后晚上扎进自习室,把心思重新放回书本上。她走得干脆,像一粒沙沉进河底,连泡都没冒一个。可白璟烨却照旧夜夜泡在酒吧,目光总往吧台后瞟,空落落的,像丢了魂。他问过经理,经理摊手:“那丫头不干了,学生,开学了回去读书去了。”他没再追问,只是低头笑了笑,眼底沉得像压了块铅,手指攥着杯子,指节微微发白。这痴态落进他人眼中,活脱便是豪门公子戏假情真的荒诞剧码。
他连她的全名都没问出来,只照着工牌上的“xixi”喊了一个月。她从不主动开口,他嘘寒问暖,她也只是低声应个“嗯”,偶尔加句“谢谢”。他说送她回家,她总是摇头,说有车——不过是辆破自行车,链条吱吱响。他给她留电话,她笑笑,没接。他低声下气,她却像块冻硬的石头,半点缝隙都不露。人性真是可悲又可叹,他以为自己在怜香惜玉,可她从不需要谁来解围。她不过是借着这群天之骄子的光,攒够了逃出去的柴禾罢了。
陆子昂看不下去,私下撞了撞言溯离的肩:“大白这是撞了鬼,一个村姑,连名字都不给,吃力不讨好。”言溯离冷哼一声,懒得搭理,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冰凉的酒液滑过喉咙,却觉胸口堵得像塞了团棉花。陆子昂不懂白璟烨心里的弯绕,调侃道:“问问经理她叫什么,在哪上学,又不是什么难事。”白璟烨摇头,他想听她亲口说出自己的名字,像一场无人知晓的仪式。
言溯离没吭声,目光落在杯中摇晃的冰块上,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程汐就这样从这群人的世界里抽身,像一缕烟散进风里,抓不住,也留不下。白璟烨在这个夏天给予的温柔,像一场薄雾,落在她身上,湿了衣角,却渗不进她心底的荒凉。
蝉鸣消弭于秋雨时谁也没料到这一别竟是许久。
次年五月,暮春褪尽,初夏的风裹着燥热的湿意,像情人吐出的喘息,黏腻地拂过皮肤,激起一阵细密的颤栗,仿佛连空气都在低语着欲望的呢喃。白璟烨带着白予澈拜访那所重点高中,百年老校的红砖墙上爬满墨绿藤蔓,像老者的皱纹,沉默地注视着浮世喧嚣。校门口的梧桐树筛下碎金光影,洒在兄弟俩肩头。
白璟烨穿一身熨帖的衬衫西裤,领口松开一颗扣子,露出锁骨一角,笑意如春风拂面,举手投足间透着世家公子的从容。他身旁的白予澈却像一株还未舒展的竹,单薄却挺拔,皮肤白得近乎透明,眉眼间与兄长有几分相似,却蒙着层少年人独有的阴翳,像雨后湿墙上攀生的苔,湿冷中透着股说不出的孤寂。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青筋微凸的手腕,指节修长却苍白,像刚从冰窖里捞出的玉雕。一个温润如玉,一个冷锐如霜,各自身上都带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像两柄并排放置的刀,一柄鎏金温软,一柄寒光凛冽。
白氏兄弟的父母早年离异,各自另组家庭,父亲忙于新妻幼子,顾不上这对兄弟。于是,白璟烨成了白予澈半个监护人,倾注了所有心血。他深知弟弟的聪慧,也知他骨子里那股算计劲儿——9岁那年,白予澈在客厅摆弄国际象棋,他问弟弟怎么解局,“黑方必死七步内”,少年指尖点在王座残骸上抬眸一笑:“最好的棋是让敌人以为自己有生路。”这孩子冷淡如冰,却藏着常人难及的隐忍与心机。白璟烨带他来这所竞赛闻名的重点高中,不止为学业,更盼他能在公办学校里结交几个寻常朋友,磨掉那身孤僻的刺。
校长办公室里,白璟烨与校长寒暄,茶香氤氲,杯沿腾起薄雾。他端着茶盏,笑容温润如春水:“予澈这孩子从小聪明,就是性子冷了点,学校多担待。”校长笑得满脸褶子,连连点头:“白少爷放心,这孩子一看就是块璞玉,我们最擅长雕琢。”白璟烨笑而不语,眼底却闪过一抹复杂的光,他疼这个弟弟,却也隐隐察觉,那双冷眼底下藏着什么,连他都未必能看透。
隔壁办公室,白予澈埋头解题,笔尖在纸上飞舞,发出“沙沙”的轻响,像风掠过枯草。竞赛班的老师在一旁监考,偶尔轻咳几声,嗓音干涩,像老树皮摩擦。白予澈个子已蹿得很高,衬衫下摆被他随意塞进裤腰,显得有些松垮,露出一截窄瘦的腰线。他肤色白得刺眼,眉眼低垂时,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像墨染的羽翼,遮住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他的动作沉稳,笔锋如刀,却快得叫人咋舌,仿佛脑中早已布好棋局,只待落子。
其实他的心思并未全在试卷上。目光时而飘向墙角,那张旧木桌旁,一个女学生应是受老师指派,正低头批改试卷。
那是程汐,穿着最普通的校服,衬衫扣到最上一颗,裙摆遮过膝盖,长发松松束在脑后,几缕墨丝滑落颈侧,像被风吹散的水墨,淡得清冷。她批卷时指尖捏着红笔,指骨纤细如玉,眉头微蹙,像春柳拧出一丝不耐,笔锋划过纸面,“沙沙”声脆如刀切薄冰,空气里隐约飘着她袖口淡淡的皂香。
白予澈的目光总黏在她微颤的眼睫上,半大小子,如果他有看过一些青春伤痕文学,他就会知道,他端详的是一张文艺作品里一眼万年的初恋脸。可他什么都不懂,只是眯起眼,像猎手打量尚未察觉的猎物,细细拆解她的轮廓。她的皮肤白得像新雪映血痕,细腻得仿佛能掐出水来,指尖捏笔的姿态透着股不服输的倔强,像野草钻透石缝,要硬生生开出一条路。那双眼里藏着沉静,像深潭底的石子,不起波澜,却叫人忍不住想丢块石头,看看水花能溅多高。
年少时的白予澈,并不懂情爱的滋味,不知道这种智性的吸引已在他心底埋下一粒种子,像暗夜里悄然滋长的藤蔓,缠住了一角荒凉。他喜欢聪明人,尤其是那种藏锋不露的聪明人。程汐的模样,像书里“兰心蕙质”的注脚,柔弱如风一吹就散,可骨子里却有股韧劲,叫人移不开眼。他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像猫儿舔过爪尖,而后收敛得滴水不漏。
竞赛老师咳了一声,打破这片微妙的寂静。白予澈收回目光,笔尖重新加快,像从未分神。程汐却连头都没抬,红笔在试卷上划过,低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像是嫌某道题解得太蠢。她起身拿出另一沓卷子,动作利落却不急躁,校服裙摆随着动作轻晃,露出一截纤细的小腿,白得晃眼,像瓷器反射的月光。
白予澈写完最后一道题,搁下笔,纸面字迹工整得像刻上去的,每一笔都透着不急不躁的沉稳。他故意留了一题半没做,不是不会,而是懒得写满——满分太显眼,他从不喜欢锋芒太露。老师接过试卷,翻看几眼,眉头一挑,语气带点疑惑:“不错,一试满分,二试才做两道半大题,像是没尽全力啊,不过这成绩,放竞赛班里也是拔尖的。”白予澈淡淡一笑,低声道:“谢谢。”不带半分得意,仿佛这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起身收拾东西,指尖轻扫过桌沿,像在试探棋盘的边角,故意慢了一拍,像在盘算什么。老师走出去与校长寒暄,他却没急着跟上,而是踱到程汐桌旁,停下脚步。他低头瞥了眼她手边的试卷,目光在她标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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