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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风天气来临，电网线路故障频发，作为技术人员，领导要他赶往邻近省份的客户单位去现场调试软件。部门里已婚男人没谁愿意去，吃苦受累不说，那一点补助也构不成诱惑。郑一介却主动请缨，毫无疑问地作为技术组长率军出征。说起来他的两个兵也够寒碜，一个是打算办完事顺便回趟老家的，一个是实习生。郑一介看到名单，心里骂了句。在楼道抽烟和部门领导交接事宜，适逢张工路过，问他有无意见，他连连点头，说没没，明儿一早就出发。张工是总经理，技术出身，有着老牌理工男不屑人际逶迤的清简脾气，在公司强调只要是做技术的，不称职务只喊某工。张工拍拍他肩膀：“好好干。”走了一步，又回头，说，“多带带小何……”能被张工拍下肩膀，郑一介不至于受宠若惊，但确实挺高兴，张工走后，肩膀还觉得热灼灼的，很受用，对这次出差也没了抵触之情。旁边的部门领导从没有过地主动拔出一支烟敬他，嘿嘿一笑，很莫测的样子。后来他才知道，张工旁逸斜出的热情，是为了那个实习生。

到了邻省服务客户那里，是一个县新设的工业园，园区空旷偏远，处于初建阶段。甫一到站，就被客户劈头盖脸吵了一顿，抱怨公司软件质量各种不行，净耽误事，还想不想合作了。郑一介挺着一张疲惫的脸接收训斥和唾沫星子，心里窝着火把对方直系亲属问候个遍，脸上却保持着笑意：“好的，好的，我们这就着手解决。”终于谄笑着把大爷哄下来，人家临走撂砖头似的甩下一句话：“明儿上班前还不行，你们就看着办吧！”

几个人面面相觑。“还愣着干吗？走吧，干活吧。”没等他说完，何东就嘟囔起来：“操，牛逼什么呀，不就是一打杂的嘛。”不知是说刚才那位爷还是另有所指，郑一介被噎在那儿。其实一路上对这位小主早就腻歪了，他全程戴着耳机玩手游，买票安检行李设备这些全不关心，但有张工事先交代，也不好说什么，可现在三个人，还有王工呢，总不能让你一个去休息吧。“这样吧，小何、王哥你俩先回预订的酒店，我先去打前站，你俩后边来替我。”王斌还假意道：“要不我也先去机房看看？”“真要去？那更好。”王斌反而去替他拎起行李，龇牙笑笑：“我还是先把东西放酒店里，再去找你。”

郑一介骂一句，妈的，公司这帮孙子，真是，搞团建喝酒时当着领导都拍着胸脯信誓旦旦众志成城的样子，真用到了，谁也不想出力。也怪自己，级别太低，使不动这些狗日的。他想，现在他要是小组组长，看他王斌还敢放个闲屁？

怀着一腔闷气，饭也顾不上吃，郑一介直奔机房，调试园区变电站综合自动化系统软件，一个人从下午干到晚上，找出了软件中的漏洞。重新修复安装，要有人在机房操作，另有人去现场看下调试后情况，却左右不见那两位露面。电话打过去，旁敲侧击了解到，一个在和赶来的老婆孩子吃团圆饭，真当成旅游了；另一位小爷呢，据说是溜达去了。“去哪儿？”“那谁知道。”“你问一句能死啊？”郑一介快要气炸了。“问了，人家没搭理啊。小年轻嘛，说不定在这地儿还有约好的女孩呢。嘿，郑工你是这次的头儿，你去问呗。”“先别啰唆，我就问你，今天调试不完怎么办？”“那就明天调呗。我们张工既然能拿下园区这单，肯定大领导之间有关系的，不要听下午那个装×的小马仔吓你，放心，合作得好着呢。我们大老远坐一路的车，还不让休息会儿啊？再说，我又不急于向公司表现什么。”最后这就说得阴损了，你和家人团团圆圆不说，合着老子喝凉水啃面包在这儿挠头调试是急于邀功啊。嘴这么损，怪不得四十冒头的人了在公司还只是个写代码的，不亏。郑一介真想把键盘甩他脸上。“得得，你和嫂子好好聚吧，晚上您老保重身体。”

挂了电话，郑一介也想撂挑子回酒店：大爷的，不干了，显得他多想表现似的。可话说回来，他认领这次谁也不愿来的出差，不就是想在领导跟前露个脸吗？年底考评好了，别说部门组长，能升个副的也好啊，每月加一千多块钱呢，买啥吃不香。盘算一圈，说到底，自个儿贱，面包也没的啃了，却还得干。一边跑现场一边调试，忽视肚子的抗议，弄到十一点多，才算基本排查完事。拖着步子，走出园区，等车的工夫，刚要给林碧微打个电话扯点咸淡，忽而进来一个本地的陌生号码，接通了，就是：“你是何东的朋友？”“朋友？嗯，算是吧，同事。怎么了？”“来一趟吧。”派出所的。

这都是些什么事，他想。在平息肚子不停咕噜噜的叛乱和去不明所以的派出所之间纠结了两分钟，最后还是决定去找何东。到了地方，一问，才知道这货约炮给约进来了。他在酒店不好好待着，约“附近的人”，聊骚了一位，大学生，包宿，讲好了价钱，挺贵。另开了房间，来了人，打量下，确实还真诚信经营，身条长相都挺对得起这价位，收了钱，急忙剥开。在落实阶段，女的却鲤鱼打挺起来，一翻包说套忘带了，要“下去买去”。他指指酒店里的，女孩说她“那方面敏感”，有固定的牌子，别的“用不惯”。被他一把薅住头发，兜头扇了一脸：耍谁呢，这一下去肯定有去无回，跟我玩儿仙人跳呢？就要奋力蛮干。然后就有人叩门：“查房查房！”三个人，一个小团伙，他被坑了。这漂亮风情的女孩是诱饵，能看不能吃的，拿了钱找借口溜掉，还要奔赴下一场呢，溜不掉就手机悄悄发个信号，立即有人上来解围。本来认栽也就算了，可他还不忿，就打作一团，到底年轻，经常健身，骁勇善战，从酒店一直打到街面，终至被吃瓜群众报了警，才天下太平。人家一哄而散，只剩下他形单影只，被带进局里。头破血流还没认清局面，不服软，还在质问为什么不抓他们，类似“你们包庇”“是一伙的吧”这样的话都能说出来，再挨一顿，真不亏。

这形势，郑一介不敢多说，看一眼灰头土脸的何东，转身走了。他真不想搭理，就按嫖娼拘留他个十天半月的最好不过，如能以寻衅滋事严厉处置，那更大快人心。不过，出了门，他还是打电话给园区负责人，低声下气，一层一层求情。园区负责人问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郑一介想过给张工汇报下的，转念想，不能汇报，一是不知何东和他到底什么关系；一是刚落地就出这么丢人的事，也显得他没能力。郑一介只好含混地说：“我们张总特意交代的，要照顾好他。”好在派出所就在园区附近，平常来往比较紧密，也是没抓到实施诱骗的女方，何东刚才要是态度好些，也不至于搞成这样。最后多方努力，仅做行政处罚，对何东教育后，做罚款处理。郑一介去附近银行取款机取钱，要交派出所，也要感谢园区负责人的帮忙，取了三千，想想，咬咬牙，又加了三千，装在兜里，沉甸甸的，走回去的每一步都扯得肋下生疼。这是他的钱，一张一张挣来的，郑一介真想骂一句，却点头哈腰地交了罚款，好话说尽，给园区负责人塞了红包，才保出了何东。

和他一起出来，何东走在前面，没一点领情的意思，还说：“弄这么磨叽，刚我还以为你转头走了呢，操。”

这个狗日的，和张工什么关系他不知道，也懒得猜度，只依稀感觉家境优渥。他妈的，你约炮打架不拿钱当回事，爱死不死，老子挣点钱养家糊口惹不起你，可你牵涉上老子干什么？郑一介撇开他，走到路对面，一肚子饥饿和愤怒，加上心疼钱，冷热交替，腹胀如鼓，头晕目眩。扶住电线杆，给林碧微发微信：“睡了吗，小微？一天了，你也没问问我在做什么……”两相交织，心内一酸，几乎落泪。

还好还好，回去俩月后，郑一介升任软件开发二组组长。

加一千五百元工资。

当晚的事他未对人吐露一字，但偷拍一张签字领何东的照片。

何东，这个吊儿郎当的实习生，是总经理张工唯一的姐姐的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