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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鸣陪着他买完衣鞋。回来又去送马,四妞知道要和母亲分别,非常恋恋不舍地蹭着三妞的脖子。三妞是匹特别有灵性的马,它仿佛知道这次的分别不是以往的分别,大眼睛蓄满了泪水。然而四妞终究还是留不住,被送走了,一边走一边回头叫唤,看得石归庭心酸无比。石归庭情绪十分低落,符鸣也没时间安慰他,他还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安排。
待一切都准备妥帖,马帮终于启程出发。石归庭终于见到了闻名已久的仓嘉喇嘛,那是个四十多岁的脸膛紫红的中年汉子,并不穿僧服,而是穿着宽襟长袖的安多服饰,外套的一只袖子耷拉在腰间,并没有穿上,他的头发剃得极短,以区别于普通的安多洼。仓嘉喇嘛一团和气,他会说汉话,也是个见多识广的人。
石归庭对喇嘛稍微了解一些,这是安多地区受戒僧侣的称谓。安多洼全都信奉活佛,僧侣的地位崇高,寺院拥有大量的土地等财产,许多僧侣都参与俗世之事,比如赶马。仓嘉喇嘛就是阿墩子寺庙掌管马帮的负责人,每年春秋之际来往于滇中、益州与安多地区之间,主要贩运茶叶入安多。
安多地区对茶叶的需求量很大,因为这一带气候奇特,青菜难以生长,当地人的主食是糌粑、酥油、牛羊肉以及牛羊乳,这些食物都不太好消化,于是人们就借助酥油茶来化食。故茶叶是古宗帮最重要的驮运对象,此外还有布匹、日常用品以及盐巴等。不过这次古宗帮只驮运茶叶。
石归庭见到这个古宗帮时吃了一大惊,因为这个马帮足有两百多匹骡马,而他们竟然还需要符家帮来辅助,这究竟买了多少茶叶啊。
“见世面了吧?二百五十多匹马呢。”劳成看他看得双眼发直,开心地笑起来。
石归庭压低了声音问:“他们究竟买了多少茶叶啊?怎么需要这么多马?”
劳成笑着说:“他们一日三餐都吃酥油茶,你说要多少茶叶?再说这些茶叶不仅他们寺院自己吃,还要卖给其他的安多洼啊。古宗帮每次来都要买好多回去,不过这次买得更多一些,据他们的活佛说,今年的风雪会格外大些,大雪封山的时间比往年长,所以才多买了一些。”
石归庭看着那些膘肥体壮的安多马,比起云南马来显然矮小不少,但是四肢粗壮,一看就是特别能耐寒的。他心里隐隐涌起些不安,既然风雪会格外大些,那么是不是就会提前到呢?他们一路上的风险岂不是更大了。
然而不管如何,事情已经定下来了,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暗暗祈祷风雪迟些来,来得更小一些,马帮能够安全从安多返回。
古宗帮在前,符家帮在后,三百多头骡马,逶迤而行,前后竟有数里长,所到之处,无不引起路人的目光。劳成从一出发,就不住地哼着小调,显然觉得得意之极,他们还从来没有这么壮观地出行过。其他人的神情也差不多,个个难掩兴奋。
春生见着这一大队骡马,前面望不到头,后面看不见尾,也是极其兴奋。石归庭无力去顾及其他,只好牢牢地盯着春生,他看着活跃异常的春生,不由得觉得头大,这么远的路程,又是如此艰险,他真不敢打包票能够安全将春生带回来,于是萌生了一个念头。
第一天歇马店的时候,石归庭对符鸣说:“阿鸣,我们这趟行程极其凶险,春生又懵懂不知事,真担心路上会出什么乱子。我们干脆先将他送回去吧,等回来之后再带他出来。”
符鸣看一眼正在和符家茂一起吃饭的春生,他有模有样地夹菜、扒饭,真看不出是个疯子,这些日子病情显然有了很大的好转。他沉吟一下:“好吧,到鹤庆的时候,叫家茂先送他回去,再来追赶我们。”
石归庭说:“那我去同家茂说。”
符鸣拉住他:“我去吧。”
“还是我去好了,我好生同他说清楚利害,他会理解的。我们是为了马帮和春生都好。”石归庭知道符鸣对着符家茂就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符鸣点点头,随他去了。
石归庭就知道,符家茂会不想让春生回去。他说:“春生这些天情况好了许多,也从未犯过病,甚至也认得你和我了,他对我们全心全意地信任,我真不想让他离开。”
石归庭低下头:“我知道留他下来,对他的病情会有好转,但是这一路上的未知危险太多了,我不想让春生去冒险。”
“我会照顾好他的。”符家茂急忙保证。
石归庭摇头:“家茂,我们不急在这一时。等我们回来了,无论去哪里,我们都带上他,好吗?我一定会竭尽所能治好他的。”
符家茂看着石归庭的眼睛,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马队接近鹤庆的时候,符家茂骑着马,带着春生先离开了。石归庭自他们离开,就一直揪着心,他在想,如果春生意识到他们将他抛弃了,会不会更进一步刺激到他?等到第二天傍晚,符家茂带着像受了惊的兔子一样的春生回来的时候,石归庭觉得自己的心反而放下了。
“他仿佛知道我要将他送回去,一步也不肯离开我。我让他回家去,他便默默地流眼泪
,我好说歹说他也不愿意回去。我骑上马就跑,他在后头追,哭着喊:‘茂哥别扔下我。’我听着心里特别难受,所以又将他带来了。”
石归庭笑一笑,伸手抓住春生的手,他索瑟了一下,石归庭看到他的手上有擦伤。
“追我的时候摔了一跤,擦破了皮。”符家茂心疼地说。
“没事,既然不愿意回去,那就留下来吧,我多留心一些便好。其实我一直都觉得不安,他才刚有点好转,我们就要将他送回去,我担心会刺激得他病情加重。”石归庭对着春生笑,“春生,别怕,以后还在马帮,不回家了,啊?”
春生将头埋在家茂肩上,不做声。符鸣看见春生,正待出声问,石归庭对他摇摇头,他叹了口气,坍下肩膀,转身去了别处。
古宗帮跟滇中和益州的马帮不一样,他们赶马也保留了游牧的习俗,不住马店,自己带着帐房,到哪一处都是开亮。当符家帮在马店住下时,他们就在附近找开阔地搭帐房。
石归庭对古宗帮的帐房十分好奇,跑去细细看了,那帐房是用牦牛的毛织成的线编织而成的,能防雨雪,非常厚实暖和,里面用两根不到一丈长的木杆支撑起来,有门,人在里头活动相当自在。不过这样一来,他们整个马队光用来驮帐房的空驮子就要一二十匹。
石归庭想着回程的时候,他们也有这个帐房可以住,不由得稍稍放宽了心,起码天寒地冻的时候,他们不必幕天席地,还有一处地方可以躲风雪。
都说蜀道难于上青天,在石归庭眼中,安多地区的马道比之蜀道也不遑多让。第七天,马队到了金沙江的虎跳峡,金沙江因产金沙而得名,虎跳峡是金沙江上最险峻的河段。两岸险峰相夹,异峰突起,巨石杂乱无序地散落在河岸与河道之间,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有滚落下去的可能。江面最窄处不过十丈,江水浑浊,白沫翻滚,咆哮着从狭窄的河道里冲刷而过,仿佛随时都会从万丈悬崖之下怒卷而上,将两岸那突兀的巨石席卷而走,令人望之胆寒,比之怒江更是凶险百倍。
一座吊桥悬挂在峡谷之上,摇摇晃晃,人走在上面,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仿佛千钧一发,多说一句话都会承受不住。诚然这是多虑了,虽然耗时极长,但所有的人马都安然无恙地过了江。
然而这并不算完,接下来还有那段著名的鬼见愁悬崖。前头古宗帮早就敲着锣派人去探路去了,自从符家帮的闯帮事件在这里发生之后,仓嘉喇嘛走这一段路时就再也不敢大意,宁愿多花一点时间去前头探路,确定前头无马帮过来,才会赶马上前。
鬼见愁是一段在山壁间开凿出来的单边路,路仅有三尺左右宽,左面是万丈深渊,右面是峥嵘绝壁,骡马走在上头,是绝无退路可言的。有些路段因为山石坍塌,人们只好用木头和木板搭成栈道,供骡马通行。踩在上面颤悠悠的,比过吊索桥还心惊胆寒,生怕一脚就踩空了,连马带货就全都滚入深渊,所以走这一段得慎之又慎。
石归庭紧紧拉着春生的手,小心翼翼一前一后地走着。石归庭安抚春生:“别乱动,春生,看前头,别往下看。”
春生不知道害怕,好奇心旺盛,还时不时想探头往下面看看,惊得石归庭出了几身冷汗。大家这时候的精神高度集中在骡马身上,没有人能够帮到他们,好在骡马都很安分,它们通常只会走头骡走过的地方,悬崖就在脚步一尺之远的地方,也不会越过那个距离,只是要注意那些新来的骡马和脾气暴躁一些的骡马即可。
这一段悬崖山路足足走了半个多时辰才算结束,待所有的人马都安全过了鬼见愁,大家才彻底松了一口气,马帮的利益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独善其身是远远不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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