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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年这一去,两边宅里仿佛都空下来,只剩了相依为命的几个女人。缁宣霖桥不算,他们整日在外忙得脚不沾地,甚少在家作伴。
因此月贞就变得有些抢手,霜太太虽有巧兰,可用她的话说,巧兰是“笨驴拉不转好磨”,到底不如意,所以愿意常叫月贞过去吃饭。
琴太太膝下虽有惠歌,却不大一样。惠歌自定下亲见过了那于家小公子后,成日便是一副芳心蠢动,少女怀春的情形,与琴太太不是一国的了。好歹还有月贞与她是寂寞同途人,也愿意时常叫月贞作陪。
自鹤年去后,月贞感觉彻头彻尾成了个寡妇,惦念的人还活着,却是没可能的事了,形同死了一般。她的生活彻底冷清下来,每日不是与霜太太说笑,就是侍奉琴太太,再则就是照顾孩子们。
这日在霜太太屋里,霜太太将两只被肥肉挤成眯缝的眼睛向对过窗户上愈发眯起来,说起鹤年,“不知道鹤年这会走到哪里了。”
月贞一日一日都在心里算着,然而她也未出过远门,到底不知山有多高,水有多远,算不清。她走着神,望着地上的晴光,映成几片雕窗的样子,那些曲折的纹路束缚着思想,要展开想象也是展不开的。
“这会大约到南京了吧。”巧兰道。
霜太太瞟她一眼,“哪有这样快,半个月就能走到南京?那么多的
人,拖拖拉拉的,我看还得七八天才能到呢。”
巧兰不敢跟她争,“要是路上下雨,恐怕更慢了。”
“走水路倒不怕下雨。”
月贞插了句嘴,“走水路稳妥还是走陆路稳妥啊?”
霜太太懒懒散散地笑着,“都是一样的,水路松快些。不过有的人坐不得船,一坐船又晕又吐的,也不好过。鹤年是坐得惯船的,他从前总去西湖上游船。”
月贞才放下心,又提起,“听说水上有水贼,专门劫过往船只,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这里北上的水路可不是一般的水路,常走朝廷的漕运,他们还不敢,不过是在那些小河道上混一混。”
霜太太拿眼瞟她,虽然不知月贞是出于何种情分在关怀,但总是关怀。她心里有些替儿子高兴,面上露出柔情,“你午晌在这里吃了饭再过去,赵妈,你叫厨房添一道鲜笋煨鸡。”
月贞起身推道:“姨妈留饭本不敢辞的,可我们太太昨晚上就叫我今日到她屋里吃午饭,好像有事情要吩咐我。”
霜太太把嘴抿成一条线,露着不高兴的情绪,“你婆婆就是事多。”
月贞伴着巧兰出来,走在太阳底下,两个人脸上的笑都有些提不起精神。全赖这天气,日头益发大,蝉声聒起,莺绕蝶飞,催得人总是昏昏欲睡。那花墙上的洞门与漏窗都像是在打瞌睡似的,影子斜在阳光里,与花草树木融成懒洋洋的一片。
“今年人
少。”巧兰将纨扇遮在额上,眼珠子骨碌碌转着,像是在检算都少了些什么人。
少了鹤年,但鹤年从前就不在家。还少了芸娘。从前芸娘在时,她总是堤防着她,嫉恨着她,心里好歹是有事情可忙的。如今芸娘不在,她心里也空了一大半。
“你房里还好,缁大爷早晚总是在家的。不像我屋里,静悄悄的,下人们一出去,崇儿一睡午觉,连个人声都听不见。”
“大爷都有好几日没回家了。”
月贞骇异一下,“外头这样忙?”
“忙也是忙,不过他不回家不是为了忙正事。”巧兰恨道:“他在外头养了个小的,原是走街串巷唱曲的,长得妖精似的,怕太太不喜欢,没敢领进家来。我们太太最不喜欢妖精打扮的姑娘,还要我成日替他遮掩,我真是懒得!”
然而还是遮掩得密不透风,连月贞也是头回听见。她笑了笑,“怪道这些时都不见缁大爷的人影。”
巧兰说出来就痛快了些,松了口气,笑脸有几分凄凉,“所以还是你好,渠大爷死了,牌位永远屋里摆着,不会乱跑,不要你操心找他。”
逗得月贞咯咯发笑,直笑进琴太太房里。琴太太近两日抱怨头痛,系着条抹额防风,歪在榻上看丫头们摆饭。
惠歌在一旁陪着,看见月贞,便问:“嫂子笑什么呢?”
月贞察觉到脸上还凝固着干瘪的笑意,把嘴角搁了搁,“方才听巧大奶奶说了
几句笑话。”
惠歌由榻上走下来拉她,“大嫂子,我裁四季衣裳的缎子不要库里的存货,那些料子虽然好,可样式都不时兴了,你可要派人到南京到苏州现去采买。还有那几套头面,也不要咱们家现用着的那些铺子,他们做得土气,要另寻几家手艺好的给我打才好。”
如今连替惠歌置办嫁妆的事情琴太太也交给了月贞,她不过监督。月贞也乐得有些事情做,越繁琐越好,正好消遣光阴。
这份嫁妆别的头两年琴太太就预备妥了,只有些四时衣裳头面首饰要现做,数目又大,因此婚期虽定在后年春天,此刻就要开始着手办起来。
这些都不难办,月贞将惠歌摁到饭桌上,笑道:“你只管放心,我们家小姐的嫁妆还能给人比下去?老井街的孙掌柜过些时要到苏州去,我拟了份布料单子,昨日特意打发小厮送去给他,叫他到苏州照着买办回来。”
惠歌还不放心,嘟囔着,“就是不知道京城时兴什么样子的衣裳鞋面,又怕这里做全了,到了那边去却穿不出来。”
琴太太也从榻上挪到饭桌上来,口气微有不屑,“咱们苏杭两地,也许别的比不上京城,唯独吃穿讲究上比北边有看头。什么样式的缎子咱们南边都做得出来,送到京去,那里的才刚裁做出来,咱们这里的就业已穿上身了,他们还要比着咱们的样子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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