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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沫刚出新楼,一阵冷冽的寒风,吹进她的毛衣洞里,吹得她浑身打着哆嗦。楼上一阵脚步声,只见凌老太手正拿着军大衣和军帽从二楼下来,看见本沫缩头缩脑立在她眼前,随手就是几个暴栗,打得她钻进衣领。本沫伸出脑袋,瞟了凌老太一眼,那眼珠里闪着冷酷之色。
云秀给每个孩子准备了午餐盒饭,吕饭盒子里面是白米饭、擦菜、鸡蛋、腊肉。吃完早饭后,荣芝站在雪中喊:“都准备好了没有,出门了!”他总是在下暴雨、或雪天、或是打雷刮风天亲自送孩子们去学校。
赵本逵穿着厚棉袄子、黑棉裤、军靴、临出发时凌老太又给他套上军大衣和军帽,给他备了棉鞋,交代他到学校换上,又把她手里的烘笼给他。那件绿军衣长袄遮住他的膝盖,羊羔底子军帽,捂着他耳脖严严实实。
本沫看着他,觉得自己身上愈发冷,寒风不断灌进毛衣,猛烈地寒噤。凌老太眼望着赵本逵下了坡,一时眼睛里又噙着泪,她相信看见赵本逵的左邻右舍,佑着的上天菩灵都能给她作证,为她作一世好人作证。
一路上,荣芝走一步,踏一深印,稳住脚后,大喊:“一步一个脚印,跟着来。”他们排着队跟着父亲脚印里,遇到深坑,一个个抱着前进。赵本逵一直摇着那烘笼乐此不疲。本华、本红往西走,那一条穿梭于椭圆形稻田的大路,已经有深深浅浅的脚印,他们沿着脚印慢慢走着,池塘里有厚冰,有大人带着孩子滑冰滑雪,整个椭圆形稻田里已被冰雪封住。
本沫汲着一双满口补丁胶鞋,还没走到学校,脚下黏腻的又湿又冷,回到学校又不敢脱鞋,袜子湿又是补丁破洞,她看见同学拿着炉子烤脚,有的在角落里人挤人取暖。
整个上午,本沫在座位上不敢动,早上父亲给她吃了一块宝塔糖,已经是第三节课了,屁股里总有东西在爬似的,痒酥酥的,她时不时夹紧屁股,但那东西愈是往外钻,有东西正在屁檐挣脱,悬出。
同学们听课正入神,本沫不声不响手伸进裤子摸到那肥腻而卷动的一截东西,她不知道是什么。课堂里鸦雀无声,可她心里在大喊,脸火烧,头皮发麻,眼望四周,手又伸进裤里,捏着那肥腻的一截从屁股里慢慢的往外拉,像抽棉线似的,全部抽了出来,恶心的一扔,原来是一条白而肥的蛔虫,还在角落蜷动,她拼劲一踩,踩得粉碎,踩得爆屎浆。
忽一阵捏鼻捂嘴的声音,旁人都在问是谁在放屁,本沫也捂着口鼻,身体颤抖,时不时眼睛觎着墙角处那屎浆的湿痕,捏过蛔虫的手颤着,一直颤着。
直到下午放学,本沫仍木若呆鸡似的,回到家一字不说,自己埋头往烤火房走。忽听见有特别的声音,她走进一看,原来外婆来了,姐姐们在跟她说话,一家子都围坐在烤火房里,赵书记、凌老太坐在最里面。
本沫拿了一个矮凳坐在外婆身边,这才把一整天冷冻的脚拿出来,把脚向火炉抻直,脚上冒着气,火一烤,这双脚发麻发痛,脚筋也一阵阵的疼,正要疼的叫时,外婆早已将她的脚怀在手心里。
陈母见她这双脚,完全不像一个孩子的脚,皱得脱形,两个大拇指因挤压而歪曲着。她看着外婆,这个眉慈间闪着光的老人,每看一眼外婆,外婆的眼睛便望过来,那温柔的黄光里,抚过她心中的委屈,即便是母亲眼中也从没寻过的温暖。
这时,忽门口一阵口哨响起,赵本逵走了进来,手里捏着一团铁雪球往火池扔,顿时乌灰肆起,火池里刺啦刺啦的声响。赵书记叱喝一声,提着火钳要打他,被一旁外婆拦住了,外婆见他又与姊妹争凳坐,自己先站了起来往外走。
赵本逵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凌老太把他拧起来喊:“热滚的凳子坐,当心病来惹。”陈母听着心里一揪一揪的疼,咳着颤颤地走出了烤火房。
陈母心底明白,凌老太这般强势,老实的云秀是一辈子也抵挡不了的,她清楚女儿要吃一辈子亏,这一世走来,‘看穿世事金能语,看透人情冷透心’要让她眼睁睁看着女儿遭一世罪孽,怎不让人心痛,想着自己不禁幽咽起来。
云秀仍在灶台上忙着,她心里又气又急,这一整天凌老太没让荣芝买菜,平时来半个客人都会买菜,担豆腐的人来,每日都会买,唯独自己母亲来就不买了。一时她又明白凌老太阴毒的算计,寒心酸鼻,忍不住幽咽。听见母亲来灶房,捏了一下鼻子,又迎了上去笑,见母亲咳嗽露着暗沉的脸,毕定是凌老太对她毒口了。
此时两人心中一团怨气,一个想看母亲吃上一口好饭,却遭了一肚冤气,凌老太的狠毒便是让云秀亲眼看着自己的亲娘如同她一般的受折磨。一个想看女儿闲下来说会话,可她一整天屁股挨不到凳子,凌老太的狠毒便是让她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过着牛马生活,见她来,往死里逼她。她们忍受着巨大痛苦,话也说不出,四目相对时,同情、凄苦全在眼睛里,云秀能做的是,低垂着背受母亲沉重一击。
次日早晨,荣芝向云秀喊道:“秀牯,陈委员来了。”
本沫一听外公来了,连忙起身,不知为何她比母亲还要慌张,几步跑出大厅去迎外公,只见他行步虚怯怯,瘦弱伶仃,一步一晃进了大宅,云秀本沫恭恭敬敬将他请进屋里坐。此时凌老太也起身走出房,两亲家各自称呼应答,皆是冷冷清清的。
“爹爹,你去房烤烤火么,火已经生起来了。”云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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