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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几日,她看你伤养得好些了,面上病容也去了不少,就问说要不要随她与老夫妇俩上县邑玩一趟。你谢她费心,回说还是不去了,近日看看病也好得差不多了,该要告辞回家,收拾收拾,毕竟已是晚秋,眼见着就是冬日,还有些药材要备齐呢。她不听那些,一力劝你同去,还说你许是闷在家中久了,看厌了周遭的景,也吃厌了村中的饭,就是要换个地方走走看看吃吃,也换换运道,说不定就把病根除了呢。
你还是摇头,她不管那么些,硬是连你的行装一同备下,预备转天一早把你塞入车中,一同进城。
转天吴婆当真起了个大早,弄好了一家人的早饭之后,带上幺儿,拉着你坐上了去县邑的牛车。老夫妇两个见你恹恹的,就说一会儿进了县邑,到江家药铺去给你拿点儿补气血的枣儿膏。牛车进城要走半日,你们一队人夜里要宿在城中。因着江世昌的事,老夫妇俩不好带你们投宿江家,于是说定了在离官家馆驿不远的村店落脚,一来价钱便宜实惠,二来村店里头带着灶台炊具,还可自己生火造饭。
天气一日凉似一日,虽是深秋,却有了初冬的景象。因你病体初愈,他们不让在你车辕上坐,怕再把你冻病了。你还不知道,现如今的你,在旁人看来是纸一般的脆,仿佛稍一用力你就要化掉。老妪见你一路行去只是闭目睡着,懒怠言语,也不爱动弹,就觑个时机与吴婆说了心底事:他婶儿,我瞧着行之这病不是好病,自那晚过后,人就一天天蔫下去。按说手上的伤也不是什么要命的伤,怎的总不见他好。唉,可真叫人愁哇!
吴婆与老夫妇俩同坐车辕,怕你听见他们议论,就压低了嗓门回道:就是这话!这段时日我见他一日日吃不下睡不好,时时惊梦,像是被魇着了,哎,我听说县邑当中有一户神算特别灵验,要不……一会儿进了城,先带他过去看看?
老夫妇点头称是。他们三人商定先去过江家药铺再去找那神算给你算一卦,讨点儿符水回来喝下,说不定病就好了呢?
你半梦半醒,还未全然入梦,断续听得他们在外头小声议论自己的病,心中不知该作何想。你最怕拖累旁人,这几日你竟想过若是真不济事了,那便寻一处远离栗园村的地方,躲起来自己慢慢死。想是这样想,你心内却有不甘,总是不明白为何那班魔怪要与自己为难。自己只是凡尘俗世当中一介凡人,蜉蝣一般朝生暮死,有什么值得这些寿与天齐的东西来为难?
你哪里知道这是身为劫数的宿命呢,天道将你生出,便是叫你受苦,且受的苦与芸芸众生无甚分别,若非要说分别,那就是你生来是要叫受劫的那个“人”吃苦的,他身边一干大魔不愿见你给他吃苦头,于是想尽办法要让你湮灭。
这些你都不知道。你只知道今日不知明日事,想多无益,且近来精力不足,才深思一会儿,头就疼开了,只得闭目养神,缓过这一口气去。
那牛车载着你们几人晃晃悠悠进了降山县邑,先去往江家药铺。到了地方,老翁进去一趟,除了补气血的枣膏之外,还带出来一个人——江世昌,他听说你也一同来了,就硬要跟出来见你一面。老翁本不想说你也同来的,后来跟他要枣膏时被他套出了话,说了几句淡话拦他也没拦住,没奈何,只得由他去。
江世昌与你将近两年未见,心中却是一刻也不曾将你忘了,只是世俗礼教将这眷思压住,没有透风的时机,这时见了你,那激动溢于言表。
行之,长久未见了,你可还好么?
他掀开牛车上挂的布帘,紧张地探头进去看你,见你面色苍白,昏昏欲睡的模样,有些吃惊,然而心内眷思与脑中绮念各自热闹,叫他顾不上细想。他要拉你手,老妪不动声色地将他手隔住,笑道:世昌啊,行之不舒服,且让他睡,我们进去说话!他还想做些什么或是说些什么,老夫妇俩左右一夹,将他夹进了江家药铺里。
你这头模模糊糊地知道刚才那人是江世昌,本想奋力挣扎起身周全礼数的,奈何身上乏力,挣扎了一阵,眼都难开,何况起身。
老夫妇俩那头好不容易把江世昌稳住,暗里拉住一个站柜面的伙计,让他去把江栗氏请出来。没一会儿,江栗氏从内堂出来,还带着江世昌的新妇,那新妇肚腹隆起,一看便是有了数月身孕的。她们坐下与老夫妇俩寒暄几句,场面话说完,彼此对了对眼神,老夫妇俩便起身告辞,三人送他们出门,一直目送到牛车不见了踪影。江世昌再无机会与你细谈,再无机会与你倾相思,他心内黯然,却又无可奈何,妻子将要临盆,为人夫为人父为人子的责任从此便要定型,他与你终是南辕北辙,再不搭界。
牛车继续朝街市走,要去南街找那神算与你算本命。老翁将刚才从江家药铺讨来的枣膏递给你,要你吃一些补气血。你接下,不多时又睡了过去,迷糊当中,飘过来几阵叫卖秋货的市声,又飘过来几句问话,似是在问你生辰八字,你不能开言,他们几个又不知道,问话的人便换了一个法子——他拿起你的左手,将手掌摊开要看你掌纹,看了一阵,越看眉头锁得越深。他问你,近日可去过坟场之类的地方?你费力摇头。可曾去过深山?这倒是去过的,将胭脂放生那次,走了几日几夜进的深山。见你点头,他说你这不是病,我医不了,回去好好调养便罢。老夫妇俩与吴婆听说不是病,都喜上眉梢,忙忙地将看金送上,那人推开,说了一句别有深意的话:既是医不了,便不好收看金,你们拿回去,与他买些素常爱吃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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