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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永宁面无表情地转身,箕坐在几案旁,一只腿蜷起,手肘搭在膝盖处,她突然勾唇一笑,好像四月的梨花,带着沁透人心的甜。
“八姊说笑,永宁怎敢对阿姊无礼?不过是姐妹间的玩笑罢了,阿姊何至于说得这么严重?退一步讲,方才周家娘子对我出言不逊,我是看在八姊的份上姑且饶她,顺手教教她规矩二字该怎么写,怎算得上是对阿姊无礼?更何况永宁只是想让八姊在学问上更上一层楼,何谈威胁?”
李永宁放平两腿,改为规规矩矩的跽坐,她皱起眉头,眼睫轻颤,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八姊若非要这样说,可真真要是让姐妹离了心,传闻出去,也是会让父皇和皇后笑话。”情真意切,让万年都为之一愣,不知道她玩的什么把戏。
“这才放了几日的假,你们就又在这里折腾,是想人人都抄书吗?”
一个身着藏蓝色直裾的女子从宫门口进来,她衣着朴素,普通样式的发髻上也仅有一支木簪挽着,上面雕了几道纹路。她步履稳重,哪怕走得再快,禁步也依旧稳稳地压着裙裾。
班琯扫视宫内众人,不怒自威的气势把宫里的气压都降低了,方才还像斗鸡似的几个贵族小姐此时也沉默着低下了头,生怕被班琯点名。
班琯今年已然三十有二。后庆早婚,这要是放在民间,都是快要当奶奶的年纪了,朝中也有不少人诟病她
到了这个年纪还没嫁人。倒也有几个想续弦的看中了她的才名来求娶,可也都被她严词拒绝,久而久之,就更没人求娶了,她也一直蹉跎到如今,仍旧孤身一人住在李宏赐还给她的班家旧宅。
当年那场飞来横祸,让班家死的死散的散,班母随班父走了,她跟着大母被流放,流放的路不好走,缺衣少食,冬日里更是难耐。大母在她怀里仙逝,最小的妹妹也在流亡途中失踪了,只有她活到了特召的那一天。可当她回到班家大宅时,院里长满了野草,屋子里灰尘厚厚的一层,物是人非,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挥毫泼墨作赋写辞的少女了。
许是经历得太多,心境早已被磨砺得无坚不摧,又或是红尘看破,男女姻缘于她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她选择孤身一人,终身不嫁。
班琯眼里有万年等人从不曾见过的风霜。
不等班琯再开口,那些个姑娘们都很有眼色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万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生怕自己又被骂,也悻悻地回到位子上。
只有李永宁的右侧是空的,今日很早时卫酒府上的女婢就前来告假,说她身子不适今日不便前来,李永宁还担心了好一会儿,还特意差阿杏去询问,才知道今日卫酒恰巧来了葵水,腹痛不已,不是什么大事,但也的确让人难受,班琯也就格外开恩地准了她的假。
一整节课,李永宁都没有怎么听进去
,她才刚过十四,还没有来葵水,不过身边的阿杏早就来了,她也大概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每月中旬总有那么几天阿杏的脾气特别暴躁,她也会多顺着阿杏一些,但知晓阿杏每月要流那么多血,自己将来有一天也会如此,她就不免有些紧张。
正当她发呆走神时,忽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她下意识地站起来,屋内众人都纷纷向她看去。班琯依旧是面无表情,仿佛再大的事情都无法在她心里掀起任何波澜。
“现下道学在民间有兴盛之势,可我后庆向来是以儒为尊,九公主,你试着说说你的想法。”
想法?李永宁完全懵了,她能有什么想法,尊儒还是崇道与她有何干系。李永宁的小手指勾住自己的裙裾,半晌才开口回道,“孔夫子曾有言,民之所欲,天必从之,既然孔夫子都这样说了,那道儒又有什么关系呢?”
班琯听后,罕见地没有出言批评。要知道往日里不管是哪个贵女起来回答提问都会被班琯骂个狗血淋头,然后坐在桌前掩面而泣,好一点的哭哭也就过去了,就怕那些个面子薄的觉得丢了颜面,直接不来了,任由父母再劝也不肯来嘉福殿进学。
班琯微微一笑,“你倒是会找空子”,却不置可否,也不说她回答的是好还是不好,就直接让她坐下了。
李永宁搬出来孔子的以民为本的思想,实际上是想说,如果儒家是民心
所向,朝廷自然不必费心劳力去推崇儒家。同时她又暗戳戳地指出李宏并未以民心为重,才导致民间道教兴起,儒学的式微。可惜整个嘉福殿,也只有班琯一人懂她什么意思。
班琯早就看不惯李宏的荒唐行径,今日李永宁所说倒也的的确确戳中她心中所想,也就没多为难她。
待到散学,众女都走了,李永宁却等不到阿杏,还以为这丫头又迟到了,遂打算自己回去。正当她打算离开时,却被班琯叫住。
嘉福殿偏殿内,李永宁和班琯面对面跪坐,中间摆着张棋局,是最近重新流行起来的围棋。
班琯不说话,只是自己跟自己对弈,李永宁也不敢开口,只能看着她下棋。二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却无一人开口说话。
终于,班琯放下一子,满意地看着眼前的棋局。漫不经心地问道,“会下吗?”
李永宁一愣,虽然这会显得她没什么文化,但也诚实地回答,“不会”
班琯唇角一勾,“无妨,我可以教你。”她顿了顿,正色道,“弈之道,博也。观棋亦如观天下,弈黑白则如弈乾坤。”
李永宁心里暗暗疑惑,不知道班琯为什么突然要教她下棋。她面上平静无波,心里却是波涛汹涌。她知道班琯,少有才名,是能与朝上大夫相提并论之人,若为男子,封侯拜相不在话下,只可惜生为女子,命运坎坷。
班琯见她不答话,也不催促,只是调
侃了一句,“怎么?不愿意?弈道如治道,得之为汝幸。”
她抿了抿唇,食指不自觉地揉搓曲裾。“当然不是,能得主傅教诲,是永宁之幸。”
班琯将黑白二色棋子收起来,“很好,以后每次散学后,你都到这来,我教你对弈。”
李永宁垂首,跪地行师礼。“永宁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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