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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他死在春天,死在春和景明里,死在勃勃生机里,他如凛冬般萧瑟凄苦的一生,终于是在融融的春光里结束了。
霁,是雪后初晴的意思。你这一生,本应是一番晴朗好光景。
1949年秋申海
我和尤利西斯跟江阿姨一起回了申海。这是我第一次踏上故国的领土。旧世界已经被革除殆尽,满街红旗飘扬,一派新气象。尤利西斯喜欢的不行,又说要留在这里。
父亲的管家陈叔领我进了父亲居住的小洋楼。里面挂满了白幡,秋风一吹,满是萧瑟。我错过了父亲的葬礼,听说他下葬那天人们夹道欢送,自发的送葬队伍蔓延十里那么长。陈叔告诉我,他是积劳成疾,已经病了许多日了,是以才一直没有联系我。他走的时候,手里一直紧紧的攥着一朵玫瑰花,什么也没有说。
我简单逛了逛,花园里和罗莎蒙德一样,也种满了玫瑰花,只是都枯萎了。园子中间,是一棵玉兰树,长得很高很高,却开得正盛。满地白花,许是献给他的挽联。
我上到三楼,去到他的房间,想要着手整理他的物件。他的房间很简单,除了床,沙发,茶几,花瓶之外就没有什么东西了。窗户开得很大,阳光肆意照进来,风卷的窗帘飞舞。他把他的大提琴放在我又走进书房。里面有三个直到顶的书柜,放满了书籍。角落了有几个很大的木箱子,和罗莎蒙德里的那个一样。我逐一打开它们,上面没有一点灰尘。第一个箱子里全都是卷好的书法作品;第二个箱子里全都是卷好的中国画;第三个箱子有锁,我费了些力气才打开,里面是一些废纸。我心下生疑,拨开那些废纸,果然看见了被整齐收藏的画。
只是每一张画,画的都是我。
有华国画,也有西洋油画,甚至还有素描。有我笑的样子,有我哭的样子,也有我生气的样子;有穿着旗袍的我,有穿着吊带长裙的我,也有穿克林诺林裙的我我的手在发抖,没办法拿稳任何一张,只能让它们轻轻飘落在地上。这个箱子很深,我继续翻着,还找到一首首动人悱恻的中国诗,有抄写的前人名句,诸如“十年生死两茫茫”一类的;也有他自己写的,上面有被泪痕沾湿的痕迹;甚至乎,还有只是简单用毛笔抄满“念华”二字的宣纸,不下百页。
我强撑着把那些宣纸都迭好放回箱子里,坐在了书桌前面。书桌正对着窗,可以看到梧桐区的景色。我看到街上穿着改良旗袍,花枝招展的摩登女郎,看到街上目不斜视,认真巡逻的士兵,看到幸福洋溢,温馨和睦的一家人
父亲,原来这就是你魂牵梦萦的家乡。
我打开书桌的抽屉,映入眼帘的是一迭一迭的信件和空白信纸。我看到了被珍藏着的,我的书信。只是那些信都已经卷边了,看起来被反复翻看过许多次,但是却被十分小心的对待着。旁边放着一大迭作废的信稿,原来他每次给我写信都要斟酌这么久。还有许多空白的信纸,想来是认为我们会不断频繁通信,所以买了那样多的信纸吧。我心中有些酸涩。若不是我那封强求因果的信,我们是不是尚可以留住这一份父女的情意呢?想到这里,我有些胆怯地打开那迭我的信件,学着他曾经的样子,阅读这一封封信。那些记忆里快要消失的日子慢慢在我脑海中浮现。信件读完,我仿佛回到了那一个个用拆信刀着急开信的清晨,想起了那一个个在烛火边逐字斟酌的夜晚。
可是,我没有找到我写的那最后一封信。是他直接扔掉了吗?可为什么别的,哪怕是记录尤利西斯求婚的那封也被妥善收藏?
一个想法在我心中生长。战乱,信件我用颤抖的手打开那迭他的信稿,想验证这个荒谬而恐怖的猜想。
不知该欣喜还是悲痛,我真的找到了那封信稿,它字迹潦草,毫无章法,信手而成,
“不知道我是否需要祝你新婚快乐?你是个利落的人,这封信寄到时,你可能已经结婚了”
“我钟意你,把你当成摩登新世界的代表去爱恋;我又推开你,把你当成未知与挑战去逃避”
“念华,我中意你”
“许念华,我只问你一次,你是否仍愿意接受我迟到的告白,做我永不凋谢的玫瑰。如果这个答案是肯定的,请给我寄一朵红玫瑰。届时,我会赌上现有的一切,将你带来身边,哪怕巨浪滔天。”
原来我们真的是天生一对。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什么都看不到了,也无力再支撑这副躯壳了。我脱力的倒在地上,抱膝痛哭出声。
一张宣纸不知为何飞到了我脚边,他的笔迹,是一首词,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不记得哭了多久,等我堪堪止住眼泪,站起来,却听到一阵欢呼声。我在窗前探头,艳阳高照。大街上,人头攒动,锣鼓喧天。沙哑模糊的收音机传来一句带有湘城口音坚定有力的宣告:
“——今天——成立了——”
————————————————正文完————————————————
1978年春罗莎蒙德
父亲带了一个女人回家,黑发,精心打理过,像黄浦江上无风时的净水。在过去的二十八年里,我见过父亲交往过不少女人。不过我从未怀疑过他对母亲的深爱。
1950年,我出生在申海文健路的一座小洋房里。我的母亲是在法国长大的华国人,1949年回到华国申海,是菡萏大学的艺术史教授和巴黎大学的东方学教授。我的父亲现在是巴黎大学的东方学教授,在华国的时候,他是菡萏大学的法文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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