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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第1页）

阿茂在干脆坐在书案前，她和王献之身量相差无几，所以这书案倒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雪白的宣纸依稀透露出点点墨痕，郗道茂把表层的宣纸掀开，一眼就看出是姑父王羲之的字。原来是《乐毅论》，想必是给官奴学习书法用的，篇末还提有“书付官奴”的字样，阿茂默默念了两声，官奴，官奴，想起小时候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还把他笑了一番，如今念起来，倒不觉的如何难听。

她因为王玄之的病体忧虑的心情顿时一松，思忖王献之兄弟大概还有一会儿才能回来，忍不住起了兴致，便自己磨了墨，在纸上开始练起字来。

“勒不得卧其笔，须笔锋先行。这一勒，笔锋太厚，笔画太粗，”王徽之的声音在她身后淡淡响起。

郗道茂手腕微顿，一个豆大的墨点顿时在宣纸上晕染出一朵墨花。

细致姣好的远山眉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她左手一抽，换了张宣纸，重新落笔。

写到那个“之”字，王徽之忍不住开口：“你这样子，再写多少遍都是一样。勒的手法过于圆润，为何你不肯改进？”他本来已经决定要好好和这个表妹相处，没想到她竟然这么不知趣。

郗道茂抬眸，凤眼微眯，眼角微挑，“五兄，同样一个字，不同的人能看出不同的意境，不同人也能写出不同的风骨。我如何写字，与你何关？”

王徽之本是好心提点，听她如此呛人的话，心底也升起了一丝薄怒。“我以为我们两家世交，我们虽然不亲厚，但总还算是亲戚。”以前他再怎么对她，她不都木着一张圆脸不动弹吗？怎么年纪长了几岁倒变了性子？

阿茂微笑，凤眼一弯，倒平添了几分娇俏。“五兄聪慧跳脱，字又狂放风流。阿茂自然也是把五兄当为好亲戚，好朋友的。”

“君子之友有三，友直，友谅，友多闻。我多写了几年字，比你多了几分见解。率直指出你的缺失，盼望你写得更好，怎么惹得我阿茂妹妹动了怒？”

郗道茂将笔放在白玉笔架上，整理了一下袍袖。黑白分明的凤眼中满是道：“看来纵然是阿茂有心与五兄深交，也做不了五兄的友人了。五兄要的是君子之交，阿茂却是甘当小女子，听不得别人的评价，也不想改正。”

“我并没有说你的字不好，我只是希望你能更上一层楼。”他心中冷哼，果然是朽木不可雕也。

阿茂冷言道：“我不想要更上一层楼，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乖僻无礼，五兄不用再我身上费心，我固执己见，是听不进去别人的话的。”

王徽之一怒，唇色更淡，阿茂失了写字的兴致，索性站在那里等他离开，孰料他在屋内踱了几步又返回阿茂面前，一双黑如点漆的眸子盯着郗道茂。

“你不曾读过《女诫》？”徽之俊目一片清光，嘲讽道。

“我自然读过。”阿茂答。她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对于徽之莫名的敌意，她可以置之不理。他放下心结，她也是真心高兴。但是若他欺负到她头上，她也绝对不会忍受。

“哦？你这样乖张无礼，就是《女诫》所云？还是郗家就是这样教导子孙的？”

阿茂心里突然充满怒气！这个王徽之，他不仅侮辱了她，还侮辱了郗氏一门，侮辱了教导她的郗超！

“想必五哥《女诫》读得好。”郗道茂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她黑白分明的凤眼本来就波光潋滟，这一瞥，眼光更如风过竹林极为慑人。“阿茂以后一定要好好向五哥讨教，如何做一个真正的贵女。”

王徽之从来没遇到这样无礼的小娘子！

她竟然把他骂作妇人！

可是被他这样一嘲讽，他反而第一次，认认真真审视了一番眼前的小娘子。她一双浓淡适宜的远山眉因为怒气而愈发飞扬。瞪大了的黑白分明的潋滟凤眼璀璨如水晶，盛满了倔强。

撞上南墙也不后悔的倔强，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不服输。

他自小就与官奴关系最是亲厚，官奴是兄弟中最小者，自幼受尽宠爱。可是自从见到这个小娘子，就满心满眼全是她，阿父又被他哄得平时连他们兄弟都没有得到的墨宝也给了她。看起来温和敦厚伶俐可爱，谁知道她心里藏着什么东西？他心底失落又不屑。

她又不是是什么倾城倾国的美人，小时候那么胖，长大了点再见到她，却发现她虽然容貌姣好，但并非绝色。相处时，也未发现什么不寻常，又兼好吃懒做，乖张无礼。

此时，他才微微懂了。

他看见的原本外表温和敦厚的小娘子，如今他才真正看见那包裹之下是冷眼阅世的她。

对于她不在意地人、事、物，她才惫懒不愿意计较。若非事到临头之时，她从来不慌不忙。

可是她在意的东西，旁人要是敢触动一丝一毫，她就会向护犊的母牛，不管不顾与之对抗。

只是她在意的究竟是自己的尊严，还是别的什么呢？

他眯起了漂亮张扬的眼睛。

“你知不知道官奴喜欢你？”

阿茂觉得这个王徽之一定是疯了，王献之才九岁，即使六岁的时候曾经一起掉到水里，又经常通几封信，谈的都是家中趣事，学业书法。谈什么喜欢！

她简直恨不得把这个狂傲的人一脚踹到池塘里！

“你不相信？”他的语调真是让人不敢恭维。

阿茂冷哼，“怪不得谢世叔不选你，我真想不出什么人会把女儿嫁给你这种人。”

王徽之却不管她的反唇相讥，反倒觉得她像一头小老虎的样子特别有意思。说到底，她还只是个孩子，恐怕还没有官奴懂事。司马长卿夜挑文君，白头偕老，他却并不是非要咏絮才女不可，倒是二哥，自从和谢家订了亲，逢人就是三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