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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苏联撕毁合同,从中国撤退专家和逼还债务,再加上大跃进中的浮夸风,使国家对粮食产量的估算和统计失实、失真,因而发生了征过头粮的错误。而人民公社运动中的“共产风”,把农民的生活资料和少量的个体生产资料,一律归公,农民的个体储备一扫而空。
小小的爱军,不懂得这些,他只知道,他吃不饱了,总是饿总是饿。
家里的饼干筒里是早已没有了内容,糖罐子也空了许久了,更别说肉类了。饭桌上出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玉米根粉、小麦根粉、玉米杆麦粉、橡子面粉、叶蛋白人造肉精、小球藻等等,它们的名字叫代食品,味道不好,爱军不爱吃,但是饿狠了,也吃下去了。妈妈干始频繁地做粥,越来越稀薄的粥,菜只有一种叫做“飞机包菜”的,因为缺少肥料,菜都包不紧,叶子一层层地飞散开来,人们便给它起了这么个名字,又粗又老,孩子们要嚼很久才能勉强咽下去。
偶尔,妈妈会托人去乡下换回一点花生,在锅里炸出一点油来炒菜。渐渐的,连代食品也没有了,乡下再也换不到什么东西了,听人说有地方饿死了人,连草根树皮都被吃光了,村子里没有狗吠,没有鸟鸣,只是偶尔会听到几声乌鸦叫。
大人们的描述让爱军与解放感到,苍天就像一个棺材盖,厚土就像一个棺材底。孩子并不理解死是什么,但是离死亡这样地近,心里本能地充满了恐惧。
路上,胡同里很冷清,几乎没什么行人,偶尔有几个,也是面黄肌瘦,行色匆匆。
爱军越来越瘦,个头也不再长高,小脸上总是明亮的笑得弯弯的眼睛变得木愣愣的,跟他说话,要好一会儿他才能反应过来,不时地,趴在解放的肩膀上就迷迷糊糊地睡了,也不是困,就是饿,饿得细脖子支撑不了脑袋。
他常常抱着空的糖罐子,伸了手指头进去,刮过来刮过去,吮吸那一点点微弱的甜意,总还不忘记分一根手指头给解放吮一吮。
解放比他好不到哪里去,两个饥饿的孩子没精打彩地煨在一处,都是黄黄的脸儿与黄黄的头发。
爱军说:“哥,饿啊。”
解放说:“说不饿就不饿了。我们一起来说不饿。”
爱军说:“不饿。”
解放说:“我也不饿。”
“不饿。”爱军哭了。
“我就是不饿。”解放倔倔地说。
妈妈的小腿开始浮肿,看上去胖胖儿的,亮亮的,轻轻一按就是一个小窝儿,奶奶的身体也更差了。
好在,爸妈部队上分了一些物资,他们托人送到了北京奶奶这里。
解放把东西搬了一大半儿到蒋家,“反正我也在干妈家里吃饭。”他说。
那是许多日子以来,爱军第一次吃到肉。其实也不过是罐头的午餐肉,里面混了一半儿的土豆粉,可是,还是香啊,香得爱军吃着吃着哭了起来,被噎得不停地打嗝儿。
妈妈笑说:“这个傻孩子,有的吃还哭。”说着也流下泪来。
解放塞了满嘴的食物,唔唔地点头附和蒋妈妈。
以后的日子,无论何时提起这一段日子,蒋妈妈都会说,是解放送来的这些东西救了他们娘儿俩的命,这个孩子,小小的年纪,就那样地仁义。
从那个年代里过来的解放,这以后,再也没有倒掉过一碗饭,一碟菜,即便是他日后大富大贵了,每回吃饭剩下的,他都会叫人打包分送给司机或是工作人员。
因为他永远也忘不了爱军那张饿得青黄的小脸,忘不了他伸过来的细细的手指头,还有手指上淡得几乎没有的一丝丝甜味。
不久之后,解放的奶奶去世了。
蒋妈妈用光了家里的布票,偷偷给奶奶缝了全套的老衣,等着解放爸妈赶回来给老人办了丧事。
爸妈来了,很快又走了。
解放不肯走,蒋妈妈把他带回了家。
晚上,爱军听见解放在哭,低低地,有一声没一声地哭。
爱军慢慢地挪到解放身边,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背上轻轻地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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