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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夏天气微凉,几乎是他话音刚落,盛扶泽终于找到反击的气口,唇舌开启,却只蹦出又冷又硬的两个字:“放肆!”
直呼太子妃的名姓,是为放肆;将自己与太子妃作对比,是为放肆;随意点评国事,更是放肆。
盛扶泽训得不冤,柯鸿雪面色却陡然苍白,不可置信地看他。
盛扶泽退回书案后,坐在椅子里,仰头冷漠地与他对视,不见一点方才奔他而来的欣喜:“柯鸿雪,你逾矩了。”
“回书院去,孤不治你的罪。”他说,语调宽容得近乎恩赐。
“……”
夏末秋初,三殿下点兵南下。
晚秋时节,京中桂花开败了的时候,他回了京。
只一颗阖眼的人头,吊在城墙之上,风吹日晒,雀鸟啄食,腐肉生蛆。
柯鸿雪日日去城门,一站一整天,不言不语、不吃不喝,自下而上看着那颗头颅。
而后记不清哪一天,拴发的绳结腐烂,头颅掉了下来,滚了好几圈,惊散了周围一圈人,引来了流浪的野狗。
柯鸿雪像是三魂六魄终于归了位,眨了眨眼睛,踉跄着冲上去,从野狗口下抢回了那颗头颅,死死抱在怀里,像是沙漠中亡命天涯的旅人,看见海市蜃楼里一闪而过的绿洲。
——哪怕腐肉已经发出恶臭,哪怕白骨森森硌肉。
从十二岁到十七岁,他终于将盛扶泽抱进了怀中。
柯沐番外(5)
新朝安定后很长一段时间,柯鸿雪都没有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他冒天下之大不韪带回了盛扶泽的头颅,柯文瑞与柯学博便想了些法子保他的命,保柯家安稳。
柯鸿雪洗干净了那颗头颅,又将腐肉剔除,最后一颗头骨干净得似乎能反光,又变成了月下仙人的模样。
柯太傅说:“该让殿下入土为安了。”
柯鸿雪便听话地替盛扶泽立了一座衣冠冢——三殿下留在他家的衣服数不胜数,随便挑几件出来就足以撑起一座孤冢。
棺落的那一日,柯文瑞看着自家孙子,重重地叹出了一口长气。
柯鸿雪哪里都正常得很,除了他一定要将那颗头骨悉心保存在自己身边,走哪带哪之外。
他在柯家,盛扶泽便在床头陪他入眠;他去学府,三殿下便在舍院等他放学。
盛扶泽走的第一年,柯鸿雪学会了喝酒。
一杯一杯浓酒灌入喉间,丝毫不见醉意。
柯鸿雪便默默地在心里反驳,盛扶泽总说他不会喝酒,但其实他比许多人都能喝。
盛扶泽走的第二年,元夕节,学府办灯会。
林间挂灯笼,灯下坠灯谜,场地中央一片又一片的喝彩声,恍惚间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学生来了一句:“兄台这文采,与当年三殿下相比,怕也是不遑多让了。”
朝堂对前朝讳莫如深,民间不在乎龙椅上坐的究竟是哪位皇帝。学子气盛,纵是知道一二,却也并不忌讳,敢在私下里谈论那些本不该再出现的名字。
可只那一瞬间,柯鸿雪步伐停在了原地。
他借着树影重重和灯火掩映的光辉望过去,瞧见人声鼎沸、少年意气、交相称赞……
这世上所有写少年人春光的诗句大抵都可以用在一座学府、一场上元灯会上,而他看着人群中最中间那人,穿一身红袄,在夜色下浓烈得像一朵迎春花。
同窗说:与三殿下不遑多让。
对方就笑着摇摇头,略显惋惜:“可惜斯人已去,盛名留驻,如今也无法再对诗一二探探虚实了。”
他是在为旁人拿自己跟盛扶泽做对比而不忿,他是觉得盛扶泽占了身份与时节的优势,全天下传唱着他的才华,可又有谁知道若他活着,那些事迹是否被夸大,如今又会否泯然众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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