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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她们的故事（第1页）

钟声比我们都晚一年入学。六岁那年，她的母亲因病去世了，从此这个世界上没有了真正关心她的人。六岁之前，她一直跟母亲和奶奶生活，母亲把她打理得很好，在她模糊的记忆里，母亲从来没有说过累，没有因为生活的辛酸而把脾气和抱怨泄在她身上。

“我的小钟声真乖，你是妈妈的骄傲。”这是她最常听到的话。

钟声并不是幸运的，因为父亲的不务正业，这个家一直是被母亲一人支撑着，所以六岁之前的钟声确是有人疼爱的小公主。

可是上天似乎不怎么眷顾可怜的人，家里的一场大火让母亲和外婆都不幸离开人世，让本已支离破碎、遍体鳞伤的家庭失去了支柱，幸而，那天上幼儿园的钟声侥幸躲过一劫。

但母亲去世后，她就开始了寄人篱下的生活，在奶奶家住几天，在姑姑家住几天，在舅舅家住几天，就这样长到了十六岁。她的父亲钟大川是个及其不务正业的人，当过工人，也做过小贩，但什么工作都做不长，最后直接靠着赌钱混日子，家里的钱大都也都是啃老本。他早就想让钟声辍学工作了，但钟声的奶奶坚决不同意。一边指责着败家子，一边联合着亲戚给她凑学费。别的人家庭说了都会抱着一种不可思议的态度说道这天底下怎么还有这样做父亲的。

可不像现在看到的样子，高中之前的钟声成绩一直都很优异。因为奶奶的疼爱，她从未感到自卑与不同，母亲走后，奶奶的关爱成为了不可或缺的存在，直到她考上了一所好的高中。

可上天还是觉得她应该再承受些苦难。

她的人生再次受到打击是初中毕业后奶奶的去世，也就是她刚接到育德录取通知书之后的不久。怕影响她的学习，奶奶在她面前一直假装着很健康，再加上中考前的一段时间他都住在舅舅家里，并不清楚奶奶已经病入膏肓。

那个暑假，奶奶走了，她彻底失去了可以为她遮风挡雨的家，也失去了愿意护她一生平安的人。

没过多久，钟大川又开始去赌场赌钱，身上的钱全赔光了，就又开始打钟声的主意。

“要我说，高中也没什么用，还不如早点学门手艺，赶紧去挣钱。”

赌博，喝酒，喝完了就骂她，打她，没有了奶奶的庇护，钟大川可是随心所欲了，他说反正家里的钱都堵光了，你就是想上学也没办法，说完了举起啤酒喝，摇摇晃晃地走进房间大睡。

她很害怕，怕极了，怕到浑身抖，怕到不敢说话，怕到最后已经什么都不怕了。那个暑假的一个个夜晚，父亲禽兽般的打骂，又醉醺醺地睡去，循环往复，像是没有尽头的宇宙，像是睡不醒的梦魇，像是无数只手把她推向深渊，让她对世界仅存的一点希望消失殆尽。原来长大可以来得这么快，就是再没了母亲和奶奶的庇护，再没了随心所欲的话语，再没了一个乐观善良的少年，一个人面对一切的现实和残酷。

钟声最后还是上了高中，可是她似乎对一切都失去了希望。父亲的折磨让她甚至想过死亡，她多想有人将她拉出深渊，可是最多也是换来亲戚的同情，和大多数人的袖手旁观。他们让她坚强，这可真是无稽之谈。一个暑假，她明白了，他们不是她，那些旁观者的安慰还不如一瓶酒来得痛快。至于这些痛，还是藏在自己的心底比较好。

可是她已经无心学习，父亲不时骚扰他，老师批评她，同学疏远她。她渴望着哪怕一点点鼓励，也许就会彻底改变，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真心实意地了解她，帮助她，他们看着眼前这个不学无术的差生，只会觉得无可救药。育德高中可以选择住校或走读，像我和小眠离家近的都选择了走读，钟声当然选择了住校。别人对她的偏见也就带进了宿舍，带进了生活。事实证明，在这所学校里，没有人愿意和学习不好的人玩。

叶小眠的情况和钟声就大有不同，她从小就在南方长大，家里有五口人，除了父母外，还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她是老二。这样的排名一般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上有姐姐照顾，下有弟弟欺负，一家人和和睦睦。另一种情况便是姐姐已经开始挣钱，弟弟又是男孩，处于老二这个排名既没到挣钱的年纪，又不是男孩，用两个字形容“多余”，三个字形容便是“讨人嫌”。很不幸，叶小眠于第二种。

生她的那天家里人别提有多失望，第二个女孩在一次给家里添了负担。听说生下她的那几天家里人彻夜难眠，才给她起名叫小眠。她在传统家庭中长大，家里长辈都重男轻女，天天盼着来个男孩却接连来了两个女孩。母亲因为生了两个女儿不被家里人待见，还得了一身的病，更是经常把气撒在她们姐妹头上。姐姐叶小君比小眠大三岁，她们从小就是对方唯一的依靠，说好了要一起努力学习，考个好大学，证明自己。别看叶小眠成绩不错，她姐姐更是厉害，可是初衷却是为了逃离这个家，他要证明给家里人看女孩子也是可以出人头地的，为此她不知有多努力地学习。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被保送到了北师大，可算是熬出了头。可是叶小眠还没有，她才高一，她不仅得努力学习，还得争取到报送名额，这样才不用家里人出学费，他们才会同意她去上大学。

弟弟叶家盼只小她一岁，可却真是个弟弟。生他那天简直天降鸿福，家里人终于露出了笑脸，从此以后，弟弟在学校得奖了，小君和小眠也同样会受到奖励；弟弟做错事了，受批评的却也是她们。全家人对她们的喜怒哀乐都是因叶家盼而起，于是这个弟弟便也不知天高地厚。

“我要那个，你给我。”

“妈妈，姐姐抢我东西。”

“叶小君和叶小眠又欺负我，你快去说她们。”

叶家盼从来不是省油的灯，他开玩笑地告状却变成了落在两个姐姐脸上实实在在的巴掌。他的娇生惯养让他并不知道在同一屋檐下的两个姐姐，是如何忍气吞声般地度过了这十几年。

“他们根本就不在乎我，如果这个世界可以重新选择，如果没有法律，他们一定会抛弃我和姐姐。”这是叶小眠藏进心里的话，“我可以不被疼爱，可我也不是你们用来出气的工具。”

十几年来她受尽了委屈，每当她想和父母讲理，只会收到更变本加厉的指责甚至挨打，以至于在外面每当被人欺负她都只能自己哭，不敢反抗，也不敢和别人说。现在，她白天在学校学习，晚上回家后除了学习和睡觉之外的时间，洗衣、做饭、指导学习等等，几乎都是留给叶家盼的。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这么多不负责任的家长，用着极端的教育方式批判着他们教育出来的孩子。咄咄逼人的父母总是抱怨自己孩子胆小，强势的父母总是声称自己的孩子没有主见，偏心的父母又总是指责自己的孩子不孝顺。

那时的我觉得，大家都有各自的烦恼，可大人们从来不觉得我们眼前面对的叫做烦恼，因为他们觉得以后我们会面对更多的困难。可当下的我们就是有过不去那道坎。他们还会觉得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比我们更痛苦，好似别人的痛苦可以用来做抵消。陌生人更不会觉得我们把我们的烦恼当回事，因为他们一定会告诉你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的烦恼不算什么。于是十几年我们攒下了无数的小秘密，记录着我们的痛苦，崩溃和绝望，希望被人理解，却已没有了诉说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