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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卅一章痛心疾首中（第1页）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孙大哥终究还是与云袖合葬了，这是我冒死换来的结果，我想，今晚樘便会来找我，找我算清这十三年来的所有账。

而今晚，宫里将会响起这十三年来的，第五声丧灵钟。

“母后……”照儿单手扶靠在门框一边，默默的看着，口中轻轻的唤着我。

我强作泰然，挤出一笑，“照儿过来，让母后抱抱你。”“母后……”他忽而潸然泪下，顶着极为委屈的神情走过来，僵硬的站在我跟前，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却又忍不住的模样一如当年一般可爱。

我拉他入怀，冰冷的手方触及他的脸颊时，着实叫他身子颤了一刹，“照儿不哭，照儿如今七岁了，是男子汉了，怎么能随便哭鼻子呢。”“母后，她们都说…”他哭得似乎愈发厉害了，断断续续的声音伴随着阵阵抽泣与呜咽，“说你把父皇惹急了，父皇要杀你，母后，照儿不想看到父皇杀母后。”“不会的，父皇很爱母后，他不会杀母后的，那些人都是胡说的，照儿以后不可以随意听取旁人的谗言，知道么？”“嗯，照儿知道了，照儿以后不会随意听信旁人的谗言。”照儿时常会与我说自己听到的那些宫人太监私下议论的闲言碎语，自小便是如此，而今长大了，更是如此，便是我几次三番提醒都是徒劳，只怕日后长大后会为人蛊惑怂恿。而今我还

可以时不时的提醒，可是将来呢？

“瑾琉，紫苑，你们日后还需尽心伺候太子，万不可让太子再听到那个宫人太监私下里议论的风言风语。”“是”，瑾琉与紫苑的神情亦是悲痛与感伤。

只盼着她们可以如我一般时常提醒才好。

“照儿，母后今晚会离宫一段时日，你在东宫千万要照顾好自己，不要贪玩儿，不要惹你父皇生气。你是太子，是储君，并非普通人家的小孩子，你要多读书，与杨延和，还有李东阳这些重臣打好关系。日后你登基为帝，他们势必能辅佐你治好大明江山，你明白母后的意思么？”“明白，照儿明白。”我轻抚他的脑袋，心下自觉也欣慰了些许，“照儿，你是皇长子，又是嫡出，日后江山大统定是你的。你要记住，亲贤臣，远小人，一定要记住，以你父皇为榜样，做一代明君。”“嗯”，他仍是抽泣不断，“照儿记住了，照儿日后定会做一代明君，不让母后失望。”“照儿，你是父皇的独子，若是母后走了，你父皇对你，定会愈加宠爱。所以，你无论如何都要保住你的两个舅舅，善待他们。紧要关头，只保小舅”，我将压在琴下的书信递至照儿手中，“若你父皇执意要杀你小舅，你便将这封书信交给他。”鹤龄实为汤二娘庶出，只是我母亲为妻，她为妾，父亲便将鹤龄交由正房抚养，这样他的长子

，便顺理成章的成了嫡长子。

所以，延龄才是我的嫡亲弟弟，紧要关头，我自然该保延龄，而并非鹤龄。

“照儿知道了，保小舅。”我知道，樘定是爱我的，那封信，他看了定会悲痛万分，悔恨交加，到时照儿定能保延龄性命。

“好了好了，照儿是男子汉，记得母后与你说过，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我兀自挤出悦颜为他拭去眼泪。

这便见樘拉着脸走进来，喜子手中端着的，该就是鸩酒了。

我本以为死了只是解脱，并无畏惧，而今心下是真的害怕了，我不想死，我不敢死，我还有太多牵挂。

“照儿哭什么，为何要哭，母后不过是要离宫一段时日，你怎就哭成这样了，若是母后真的死了，你怕是还得哭断肠了”，我故作调侃，“好了好了，你父皇来了，母后要伺候他歇息了，你先下去吧。”“母后……”“瑾琉紫苑，带太子下去歇息。”瑾琉与紫苑忽然跪地，哭丧着脸，“娘娘……”我当即沉下脸，“下去！”喜子亦是轻放下托盘，悄无声息的随她们一同出了屋子，直至紫苑带上门，我才平复了心性，端坐在古琴前，“若是要赐死，下道圣旨便是，怎还需得着你亲自过来？”他不语，依旧只伫立在桌案旁，我亦未曾抬眼看他，“凤印还是放在原来那个抽屉里，遗诏我也拟好了，明儿就颁下去吧。鸟飞反故乡，狐死

必首丘，我死后，你就将我的尸骨送回兴济，就送到崇真宫吧，我想看看我的行宫是什么样子的。”“你就不问我为什么？”他这样问，可是想要我求他？求他饶我一命？

可我从来都不会卑躬屈膝的恳求别人，不是么？而今我性子这般倔强，可都是他宠出来的，他会不知么？

我淡然一笑，笑得如孙大哥死前那般云淡风轻，“问了只会让我抱憾终身，倒不如不问，死而无憾。”“你就那么想死１他猛然走来掐住我的脖子，几近是将我提起。

我看到了，他满目怒意，眼中净是血丝，我好像看到了我痛苦的模样，我着实不愿自己死状惨烈。我本以为与他这般冷漠，或许还会有一丝存活的余地，而今看来的确是我多心了。

我强作面无表情，微闭双目，“杀了我，这样我便可以去见孙大哥了。”他的手似乎愈加用力了，殿中静得悄无声息，我甚至可以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声，愈发急促，似乎怒火要将我吞噬一般。

“父皇１惊闻照儿一声急唤，“你不要杀母后，照儿求求你，不要杀母后，父皇，不要杀母后，照儿不想失去母后，父皇也不想失去母后，对不对。”他手上使的气力果真是小了些，直至一把松开。

其实死亡才是最可怕的，我瘫在古琴旁，照儿当即便扑进我怀中，满面泪痕的揉着我的脖子，“母后……”“谁让你进来的，出

去１“我不，照儿要陪着母后。”“你在文华殿学了两年，连最基本的规矩都没学会吗，出去１照儿哭得愈发厉害了，瑾琉亦是挪着跪地的双腿，一步一步艰难的移至照儿身侧，“娘娘……”“把太子带出去１“娘娘……”“若是还当本宫是你的主子，那就把太子带出去１她含泪拉住照儿的手，“是。”“照儿还小，不够懂事，方才闯进来，你也不要怨他才是。”“你爱过我么？”我不语，他便似发疯一般，摔了我身前的古琴，摔了桌案上的茶具，摔了瓷器，摔了花瓶。可唯一没有动过的，还是几案上的鸩酒，仿佛在嗔笑，笑世态炎凉，笑薄情寡义。

他瘫坐在卧榻上，右臂搭在几案上，单手撑额，“你知道，无论你做什么，我都可以纵容你。你害人性命，干政揽权，我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你派人刺杀我弟弟，我都在包庇你，满朝文武上疏谏言，劝我严惩，我都置之不理。王恕骂你，何鼎欺你，一个被贬一个被杀，朝中能臣上奏弹劾你张家，我都贬了他们的官职。你与我置气，我寝食难安，甚至你皱一下眉头，我都会反思，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这十三年来，我爱得小心翼翼，生怕你一时不悦，心中怨憎，我全心全意的为你付出，给你快乐，给你美满，给你想要的一切。我爱了你十三年，可换来的都不过是背叛，原

来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原来这十三年，我在你心里都只不过是一个傻子。”烛光映在他苍白的脸颊上，衬得点点泪光愈发闪现。我亦小心翼翼的走近，本想将他揽在怀中安慰一番，可想想还是算了。

且不说我早已将整颗心都交给了他，十三年，再是铁石心肠的人遇上他这般深情也会心软。朱樘，你为何就是不明白我的心意，我那日与孙大哥说的不过只是想让他安乐死，为何到你心里，就成了背叛！

我漠然倒下鸩酒，惊得他满目惊愕的凝着那杯瞬间便会要了我性命的鸩酒。我执起酒盅，掩过心中的惶恐，“还得谢谢你今日能来，送我最后一程，也让我在死前，能看你最后一眼。”“其实我倒也没什么牵挂。只是希望你照顾好照儿，他还小，不懂事，很多事情都还不懂。他时常会听信那些宫人私底下议论的东西，你若是得空了，就与他教导教导。还有你，若是没什么要紧的事，午朝还是该去的。要注意身子，多加歇息，不要一味操劳国事，奏折若是批不完，就交给萧敬，回头叫他与你说说便是。还有，平日里你还需带着照儿多出去走走，出宫体察民情总是好的，照儿也该体会民间疾苦。还有一事，我那两个不争气的弟弟…还望你善待他们。”说罢，我将酒盅靠在嘴边，正欲饮下，忽被他起身拂袖甩开，着实惊了我一遭。

我不知他此刻眼神中是怒意还是温柔，只是仍不敢看着他。

“我不准你死，你就得好好活着１他只扔下这一句，便走了，留下怔忪的我，和一屋子的寂静。

朱樘，你到底还是舍不得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