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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猪棚里的右派（第1页）

洪学礼此刻心不在焉，正在胜利生产队的猪棚里煮猪食，一股焦灼味在猪棚里弥漫着。

“老洪，你还在添柴呀，都烧焦了，赶紧把柴火拿出来，你在想什么呢？”

洪学礼的爱人吕淑英提着饭盒走进了猪棚。

洪学礼，四十六岁，东吴大学高材生，解放前一直在县伪教育局工作，曾任过文教科科长。解放后，由于他表现良好，积极向新政府靠拢，被仍留在新政府的教育局里工作，官至局长。“文化大革命”开始后被县教育局造反派揪了出来，给他戴上了“历史反革命和右派”的帽子，批斗了半年后配到他的出生地，洙溪大队胜利生产队里养猪，他的妻子吕淑英也是同村的，她父亲吕豪曾是解放前洙溪村最大的地主，有二千多亩良田，吕豪当过当地的伪乡长，日伪时期做过维持会长。她母亲曾是方圆三百里独霸一方最大土匪头子的五姨太，长得像下凡的仙女一般，后因土匪内部火拼，土匪头子死了，吕豪看上了她母亲的姿色，娶了她做了二姨太。

吕淑英不仅是富家闺秀，也是一位知书达礼的文化人，解放那年她正在省城金陵女子学校读高中。五零年父亲吕豪被政府镇压了，她那年才十八岁，便嫁给了比她大十二岁的洪学礼。

吕淑英心灵手巧，不仅精通棋书琴画，而且会裁衣缝衣做衣服，从老人的寿衣到婴孩的小衣服她都会做，并且做得蛮好的，也随潮流，所以洙溪村大人小孩的衣服几乎都送到她那儿做。

吕淑英在村上人缘特好，人也长得美，这一点遗传了她母亲的基因。

洪学礼与吕淑英生有一对儿女，女儿洪晓梅初中毕业后一直在生产队里务农，今年十九岁了，长得水灵灵的，出奇的漂亮，儿子洪晓卫和我一般大，才九岁。一家人“文革”以来生活过得十分清贫，好在吕淑英是裁缝，时不时地靠手艺挣点零花钱。

“老洪，快过来吃中饭，饿着了吧？上午接了三笔生意，挣了三块钱呢，中午我把南瓜藤割了，包了点馄饨，再不吃就要沱了，快来吃吧，这是酱油和醋。”

“淑英呀，以前我养着你，现在轮到你养我了，我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你说我还是个男人吗？”

“老洪，千万别这么说，现在你不是落难了嘛，这动荡的年代总会过去的，凭你东吴大学的高材生，真正的知识分子，还愁今后没饭吃的？”

“现在嘛，知识越多越反动。何时才能出头难说啊。”

“我说老洪呀，现在先把命保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总有出头的日子的。大队文庚书记不是一直护着我们嘛，对我们可照顾了，不让红卫兵造反派们批斗我们呢，我们得好好谢谢洪支书哟。”

“文庚书记人不错，当年他父母病故后也是由我父亲出钱给安葬的，他这人记着恩呢，可他也受他那国民党军官弟弟的牵连，自身难保呢，否则他早就是公社书记了，文庚是个大好人啊！你看他待他弟弟的儿子多好啊，比待他亲儿子还好呢。”

“淑英呀，你刚进来时，你知道我是在想什么？我在想你那个宝贝女儿晓梅啊，她晚上有事没事去小学礼堂排练什么样板戏，实际上她是看上了吕麻子家的大儿子吕凯呢，听说他们在谈恋爱，这是我绝对不允许的，我们就这样了，她再找一个富农的儿子结婚，这今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不行，婚姻大事不能由着她来的，我们得找一个贫下中农的儿子当女婿。你有空去劝劝晓梅，她听你的，她现在连我的面都不想见。”

“老洪，你别对晓梅凶巴巴的，女儿大了，得好好跟她说话，晓梅不会不经我们同意就自作主张去谈恋爱的，她是喜欢吕凯，毕竟他们是同学嘛，但她绝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我的女儿我了解。行，我会和她好好谈谈的，吕凯这小伙子人长得挺俊的，人品也不错，可惜生错了家庭。”

“唉，老洪，今天早上我在东大塘洗马桶的时候碰见洪支书的老婆淑华了，她说她大儿子洪成这几天就从部队退伍回家，那洪成当兵前就喜欢我们家晓梅，要不你去跟文庚书记拉拉家常，让洪成娶了我们家晓梅吧。”

“你呀，真是的，这可能吗？洪成退伍回家不出几天，就会让国家招去当工人了，去拿工资吃公粮的，现在退伍军人国家都会安排工作。我想我们家晓梅是配不上人家呀，再说，论洪家辈份他比晓梅也小一辈呢。淑英，你知道我的脾气，巴结人的事我是干不出来的。要去你去。”

“不要再说辈份了，你们洪家姑辈嫁侄辈，爷辈娶孙辈不是习以为常了吗？你看我们吕家人在婚嫁上辈份就从没有乱过。我看文庚书记和淑华都喜欢我们家晓梅的，要是洪成也像以前一样喜欢晓梅，那不就成了嘛。”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别异想天开，这事成不了。”

面对妻子淑英的想当然，洪学礼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三天后的傍晚，我大哥洪成退伍回到了家。

第四天早上，家里挤满了乡亲，大都是女人，她们手上或多或少都带着礼物:有的篮子里装了八枚鸡蛋，有的袋子里装了几斤山芋，有的甚至从自留地上割来了几棵青菜。吕淑英的礼物更是重中之重，她一早特地到公社集镇上割来了一块猪肉，足有二斤重。

“啊，我大侄子成成从部队复员了呀，五年没见，长高了，长得更帅了。”

吕淑英摸了一下我大哥的脸笑着说。

“吕姨，您好！晓梅妹妹还好吧。”

“好，好，你晓梅妹妹今天没出工，一早就到小学礼堂里排练样板戏去了，听说后天下午在礼堂门前搭台演出呢，是现代京剧“红灯记”，晓梅出演小铁梅，她听说你这个哥哥回来了，甭提有多高兴呢。成成，你想见她就去小学礼堂找她去，她可是大姑娘了，长得比以前更俊更漂亮，不信你问你妈，淑华姐，你说是吗？”

“是，是，你家晓梅这丫头是全村全大队最俊最漂亮的姑娘，唉，我要是能生一个像你家晓梅一样漂亮的丫头该有多好啊！”

我妈张淑华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没生下一个丫头，连我在内她有四个儿子。上半年她四十二岁了又生下一个儿子，我的弟弟，刚满五个月，这不，她正抱着喂奶呢。

“淑华姐，你这么喜欢我家晓梅，那我就把她送给你吧，让她做你家丫头，不，最好做你家儿媳妇，你不会不要吧？”

吕淑英顺着我妈张淑华的话把自己的女儿直接在众人面前推了出来。

大哥洪成脸刹时绯红，我妈刚张开嘴又憋了回去。众女人们看到这场面顿时面面相觑，哑口无声，停顿了一分钟后，突然齐声附和道:

“做儿媳妇好，美女配俊男，他们是郎才女貌，天造一对，地造一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