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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阿姹从榻上翻起身,她骑着马,出了寨子。
达惹瞒着所有人,抢先去了蜀地,阿普该心虚的,他没有跳起来辩解,只是隔三差五来一趟矣苴和城,把蜀王府的动静告诉她。各罗苏的探子消息很灵通,阿姹等了一个月后,不耐烦了。
阿米子见她要下山,说:“阿普一会该来了。”
“我去弄栋了,别告诉他。”阿姹平静地叮嘱阿米子。弄栋离汉地最近,从拓东过去要两天,可她独自上路了。
到弄栋城时,日头偏西了。阿姹把头帕摘下来,揉着手上磨出的痂。
清平官治城有一手的。壕沟挖起来了,寨栅也建起来了,望楼上巡逻的士兵不间断。阿姹牵着马走进城,看见尹节穿着对襟衫,赤脚蹲在墙根下吃苦荞粑,一张脸晒得发红。他在王府里还很文雅,诗词典籍不离嘴,这会像个土生土长的爨人了。
尹节看见地上拖的长长的影子,他眯着眼睛抬起头来,“阿姹?”
他知道达惹去了蜀地,但是装得若无其事,做了十多年的清平官,这人狡猾得像狐狸。
阿姹目光在他脸上盘旋,二十多岁就做了官,在汉人里,也算得上凤毛麟角了。在乌爨做了各罗苏的清平官,难说他没有不甘心。
从怀里把一个杨木匣子掏出来,阿姹说:“尹师傅,这些腌梅子给你吃。”
尹节心里很清楚——收受她的好处,是要付出代价的。盯着阿姹手里的匣子看了一会,尹节接过来,把一颗雕梅放在干燥的嘴巴里,刚腌好的青梅,酸涩得吓人,他的眉毛拧紧了。
“尹师傅,汉地有消息吗?”
尹节摇头,拍拍屁股起身了。披上牛皮甲,踏上望楼,尹节变成了清平官肃然的样子。城里罗苴子在练兵,腾越攀爬间,把竹箭射的满天飞。尹节指着外头密密的山林,语气里是骄傲的,“阿姹,你看,乌爨占尽了天险地利,就算汉人的精兵来了,也拿咱们没办法。”
阿姹看着尹节,“尹师傅,你是汉人吗?”
尹节沉默了一瞬,爽快地承认了,“我是汉人,被骠信当奴隶虏到太和城的。”
两人望着余晖下的峰峦。自从弄栋被夺,汉人都翻过山,逃到剑南西川一带去了。各罗苏一朝得手,正在暗暗图谋着泸水。
尹节能看透阿姹的心思:“你不用担心达惹,她的一张嘴,连鬼都骗得过。”尹节嘴边含了一丝微笑,“朝廷还要用拓枝夫人来牵制骠信,她要是被治罪,骠信更有理由出兵戎州了,蜀王还不至于那么没有耐性。”
阿姹烦恼地摇头,“她不该去,蜀王很多疑,如果他不信她,她就不能活着回来。如果蜀王信了她,她好好地回来——阿舅就会怀疑她。”各罗苏的沉默,还有尹节的平静,都让她感到深刻的不忿,“她是替阿舅去的。”
“是为了乌爨去的,阿各达惹是乌爨的女儿。”尹节低头看着阿姹,是怜惜,也是无奈。“也是为了你去的。替各罗苏走这一趟,以后即使是萨萨,对你也不能苛责一句。当母亲的这番心,你能懂得吗?”
阿姹摇头,因为各罗苏和萨萨,她把阿普也恨上了,“阿娘不喜欢阿普。”
“整个乌爨的年轻人,没有人比阿普的心性更坚定。当初可是达惹把你嫁给他的啊。”
阿姹茫然地望着城外,晚霞把她的脸庞照得很明丽。尹节没有插话,他知道少女的心事是不可捉摸的。两人等到暮色来临,城门要关上了,尹节也不仅喃喃起来,“一个月了,该有消息了。”
城门又开了,尹节伸出脑袋一看,是阿普骑着马,到了弄栋城外。阿姹先跳了起来,嘴上在抱怨,可脸上的欣喜掩饰不住。百褶裙“唰”的散开了,她甩着银铃奔出城,抬起头问:“阿娘回来了?”
走了两天,马也乏了,焦躁地扭着脖子,阿普在马上凝视着她,一双漆黑的眉眼里透着点阴郁。这段日子,他都把不安藏在心底。
他摔开缰绳,跳下马,拉住阿姹的手,“他们说,姑姑被蜀王杀了,”他预料到阿姹要发怒,忙紧紧地把她肩膀抱住了。在阿姹耳畔,他轻声说:“在哀牢山那天,我答应姑姑了,我可以姓段……”
阿姹抬手就给了他一个嘴巴,“我才姓段,你不是段家的人。”
她冷冷地把他挣开,转身就走了。
第74章姹女妆成(十六)
阿普笃慕上了望楼,看见阿姹坐在城垛上,两只脚在夜色里晃荡着,她坐得很稳当。尹节被守兵簇拥着,往城里走。从阿普的表情里猜出了事情的端倪,他扭头望过来,神色很阴郁。阿姹瞪着尹节,冷哼一声。阿普小心地坐在旁边,不错眼地盯着阿姹的侧脸。这声不屑的哼声让阿普不觉松了口气——冷若冰霜、一言不发的阿姹,终于有了点动静。阿普斟酌着,慢慢说:“阿姹,当初我从弥臣回来的路上,知道阿苏死了,我好像做梦一样。可后来我想明白了,阿苏的心里并没有我这个兄弟,他离开乌爨的时候,就已经把我和阿达、阿母抛弃了。他不想要活在这个世上。”他看向阿姹,是宽慰,但也直白得冷酷,“姑姑心里只有姑父,这些年,你没有她,也过得很好……”阿姹愤怒地打断了他,“你胡说什么?阿苏是个没用的男人,才会自寻死路,我阿娘不会,她想尽办法都会活着。”心底的彷徨一瞬间消散了,她眼神一亮,“我阿娘没有死,这是蜀王的诡计。”阿普立即懂了,“你要去益州打听姑姑的下落?”他把阿姹的手腕抓住了,“别去,那里到处都是蜀王的人。”阿普的脸色霎时难看了。他有点后悔把这个消息告诉阿姹,兴许蜀王正等着她自投罗网呢。阿姹从垛口上轻快地跳下来,趁势把阿普的手也甩开了。“蜀王盼着乌爨内讧,杀了我阿娘,对他有什么好处?他不会下这个手。”她思忖着,更坚定了,“我不会自投罗网,我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咱们等着瞧!”“说的对,你跟我先回太和城。”阿姹冷冷地看着阿普。两个人间,有了种泾渭分明的味道。“弄栋反叛,用阿娘的命来抵了。朝廷要息事宁人,怎么会一点好处都不给舅舅?”她太精明了,抬起月色下灼灼的一双眼,微笑道:“恩威并施,分而治之,这不是汉人最爱的把戏吗?顺水推舟,舅舅也不差。”阿普沉默了一会,看着她,“皇帝要封我做云南王,大鬼主。”猜到了,阿姹轻蔑地别过脸,“果然。”阿普握紧了手里的刀,“你放心吧,如果汉人真的敢来传旨,我就杀了…
阿普笃慕上了望楼,看见阿姹坐在城垛上,两只脚在夜色里晃荡着,她坐得很稳当。
尹节被守兵簇拥着,往城里走。从阿普的表情里猜出了事情的端倪,他扭头望过来,神色很阴郁。
阿姹瞪着尹节,冷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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