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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连串的征兆似乎都明今日不宜出行,但春光如此一派大好,打道回府未免有些吃亏。她费了一番力气,摸索着拐进一处安全的、清幽的花林,又想着虽然破了财,好歹让团子去赌桌上将自己的劣局掰了回来,这霉运也该到了尽头,遂重新打起精神来准备游一游春。蓦然,却听得树丛外头传来一阵和缓的人声。
风一吹,那若有若无的话声直直灌进她耳朵里,她心中阿弥陀佛地念了一句,觉得看这个势头,今日的霉运竟有绵绵无绝期的模样。
照她前些日子给自己定下的一个原则,近几日在这九重天,为了以防万一,是要尽力躲着东华的,她已经十分注意,不料逛个园子也能遇得到他,也不晓得是个什么缘分。她木着脸皮叮嘱了一声团子:“待会儿帝君要是路过问起,你就你一人在这儿扑蝴蝶。”话毕已变作一方雪白的丝帕,静静地躺在南阳玉打成的白玉桌之上。
自一排娑罗树后拐出来的二人确是东华和连宋。
凤九虽已委屈自己变作一张帕子,但并不影响听觉,闻得脚步声渐进,他二人正闲闲攀谈。
连宋调侃道:“听你前几日接了燕池悟的战帖,明日便要去符禹山赴战,重霖还特地拿来苍何剑请我打磨,怎么我就没看出来你这是即将要赴战的模样?”
东华漫不经心道:“我心态好。”
连宋没讨着什么便宜,摸了摸鼻子干干一笑,转移话题道:“来,你当年打造苍何时是怎么想的?巴掌大的一块地方,竟拿锆英石切出一万多个截面来,还凿刻出五千多个深浅一致的孔洞,费了我不少心神修缮清理,该不会是做了什么隐蔽的机括吧?”
东华回忆一阵:“没什么机括,就是闲得没事干吧。”
连宋静默片刻,笑道:“你这副鬼样子也能被四海八荒数万年如一日地称颂,是一派宁净无为板正耿介,还没有一个人前来拆穿,重霖他也真是不大容易。”顿了顿道:“我特别疑惑他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东华沉吟道:“你这么一,”
连宋好奇道:“如何?”
东华续道:“我也觉得他不太容易。”
连宋:“……”
凤九玉体横陈,直挺挺地躺在桌子上,听到他二人的脚步声已近得响在耳朵畔,心中其实有些纠结,她纠结着,自己怎么就一时鬼迷心窍地变成一块帕子了,即便要躲着他们,变张帕子也算不得周全,何况是这么雪白的一张帕子,又躺在这么雪白的一张桌子上,一定是有些突兀的罢,会不会一眼就被认出来呢。
团子已在一旁给二位尊神见了两个礼,乖巧地叫了声帝君爷爷,又叫了声三爷爷。连宋许久未在私底下见过这个侄孙,抚着团子的头趁势关怀了几句他近日的课业。团子一条一条认真地回答完,抬头正见凤九变的那张帕子被东华握在手里头正反打量,顿时呆了。
连宋亦回头,道:“这个是……”
东华面不改色:“我遗失的一方罗帕,找了好几天了。”
团子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想要严肃地反驳,却记起凤九的叮嘱,张开嘴又闭上。看到东华不紧不慢地将他的凤九姐姐叠起来,脸皱成一团,肉痛地嗫嚅道:“你、你轻一啊,凤……帕子她可能会觉得有疼……”
连宋疑惑地拿扇子柄指向东华手中,道:“可这式样,明明是女仙们用的,怎么……”
东华气定神闲地将叠好的帕子收起来放进袖中:“听我是个变态,变态有这么一张女仙才用的帕子,有什么好奇怪的?”
袖子里的帕子猛抖了抖,连宋诧了一诧,又往他的袖中猛看一眼,回过味来,呵呵道:“不奇怪,哈哈,诚然没什么奇怪。”
被叠在东华袖子里的凤九,一路上感到十分地憋屈。
倘若时光倒回,她觉得自己一定更长脑子一些,至少变成棵树,就算东华凭着非凡的修为一眼看出她这个竭尽全力的障眼法,她就不信他还能将她拔起来再扛回去。
事已至此,要脱身着实是困难,除非她不顾青丘的面子,在他面前现出她青丘女君的原身来。但他十成十已看出她是个甚么,如此作为,多半是等着拿她的笑料。若是她一人做能一人当,丢个脸也怨不得什么,反正她也挺习惯这种事,但她如今已承青丘的一个君位,桩桩作为都系着青丘的颜面,若这桩事传出去被她父君晓得,定是逃不了一顿鞭子。她暗自地悔了一阵,暗自地恼了一阵,又暗自地掂量一阵,决意还是隐忍不,死不承认自己是青丘的凤某,扮作一张货真价实的帕子,兴许他得不着什么趣味,便将她扔了也好。
诸事一一盘稳妥,她一阵轻松,方才为了不被人瞧穿,特意封了五感中的四感,此时却于辨位不便,遂分了一些术力出来,启开天眼。
双眼一眨,瞧清楚已到了东华的宫邸,许是后院,只见得满墙的菩提往生长得枝枝蔓蔓,似一道油绿的画屏半挂在墙垣上。袅娜的绿藤晃了一晃,月亮门旁现出一个月白衫子的身影,却是一向隐在十里桃林不怎么搭理红尘俗事的折颜上神,后头还牵着个旋风一般的糯米团子。
凤九一愣,回过味来,顿时感佩团子的悟性,觉得他竟晓得去求仙格最高又护短的折颜来救她,而不是去招他那个一贯爱看她笑话的娘亲,方才真是瞧了他对姊姊的情谊,对这个表弟立时十分地爱怜。
折颜一番寒暄,赞赏了几句东华的园子,又赞赏了几句他手旁那个瑞兽香炉的做工,被团子踮着脚狠狠扯了扯袖角,才曲折地、慢吞吞地将话题移到搭救凤九的事由上来,道:“不瞒贤兄,今日来贤兄的府邸相扰,其实,是为的一桩事。”
将团子从身后一提提到跟前来,又道:“这猴崽子趁着愚弟午休,将愚弟特地带给她娘亲的一方绣帕偷出去玩耍,方才耷拉着脑袋回来,一问才晓得是把帕子搞丢了,被贤兄拾了去。”
顿了顿,故做叹息地道:“若是寻常的一块帕子倒也没什么,却因是猴崽子云游的姥姥特意绣给猴崽子的娘,托我这一趟上天顺便带过来的,很有一些特别的意义,我才跑这一趟,也顾不得打扰了贤兄,来取一取这方帕子。”
凤九原本担心折颜不是东华的对手,若他一开口便客气相问:“贤兄今日可曾见到一方绣花的罗帕?”,以此迂回探听,她敢保证东华十有**会云淡风轻地厚颜答他:“没有见过”。但此时折颜的这一番话却是齐整切断东华矢口否认的后路。凤九很佩服折颜,觉得他不愧是一口辣喉的老姜。
她一边开心地从袖子里探出来更多,一边等着东华没有办法地取出她来双手奉给折颜,果见得他修长手指探进袖中。但她显然低估了东华的厚颜程度,修长手指一偏,与她擦身而过,一个晃眼,却是在指间变化出另一张同她一模一样的罗帕来。还是叠好的,伸手递给折颜,淡淡道:“方才喜善天拾到的正是这一方,不知是不是上神的。”一边拿着香匙往香炉中添香,一边又补充一句:“若不是,可去连宋君的元极宫问问,兴许是他拾到了。”
折颜瞧着手里真材实料的一张帕子,不好是,也不好不是,未料得自己几十万年的上善修为,今日竟出师未捷得如此彻底,恰巧团子打了一个喷嚏,流出一鼻水来,顺势将手里据很有些特别意义的帕子往他鼻头上一摁,一撸,皮笑肉不笑地道:“一个帕子,还怕贤兄诓我强占它不成,贤兄自是不会做那失仙格之事,这帕子自然该是真的。”
口头上讨了几句便宜,领着团子告辞了。
凤九灰心地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因素来耳聪目明,偶尔堪比千里眼顺风耳,隐约间听到团子还在愤愤:“你为什么败了,没有将凤九姐姐救出来,你没有尽全力,我从今天开始不认识你了。”
折颜吊儿郎当地唔了一唔,道:“他又不是将你舅舅劫了,我为何要尽全力同他撕破脸?不过年前推演凤九丫头的命数,命盘里瞧着倒是个有福相的,且看她自生自灭吧,不准又是另一番造化。”又自言自语地补了句:“不过,推演命盘这等事,我几万年没做了,准不准另。”顿了顿,惊讶地道:“咦,阿离,我瞧着你这个命盘,你最近是不是陷入情网了啊?”
团子沉默良久,疑惑道:“情网是什么?”
凤九默默地在心里咬手指头,看这样子,信折颜推演的什么鬼命盘,倒不如信自己来得可靠些。不由感叹,做人做仙,大难临头果然还是只能靠自己啊。
院中的白檀香愈盛,东华持了香箸俯身打整如雪的香灰,将它拨弄得高一些,好盖住炉中的活火,却突然道:“打算装到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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