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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前线（第1页）

鲸〇的深秋寒气逼人，天黑得利索，眨巴眼功夫，一步开外的战友被黑暗洇成一团模糊人影，只能勉强分清四肢，不辨五官。

昨晚泼过雨，林中小路泥泞不堪，深一脚，浅一脚，行军三十公里，终于摸到一块还算平坦和干燥的缓坡，二排长举起右拳，示意停止行进，队伍就地散开，以班为单位安营扎寨。

林·埃尔克森·A和六班几个战士分工合作，他负责搭帐篷。林并不是埃尔克森的姓氏，“林”代表他的族谱中曾有一条母系为林氏。

收合起来的半自动帐篷是一根与人等高的圆柱体，埃尔克森轻轻敲击侧面的金属摁钮，多次折叠的伞骨逐一抖擞，清脆的咔哒声不绝于耳，几乎瞬间展开、落停、成形。

帐篷材质透气、防水，睡袋里的自热阀开始做功，躺在里面，埃尔克森终于感觉到一丝温暖。人间的生气。帐篷内壁泛起浅蓝色荧光，埃尔克森转了个身，一侧的战友睁大眼睛望着他。埃尔克森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

“哥，风妖子不吃人吧？”

战友也姓林，比他小两岁，埃尔克森喊他小林。埃尔克森跟小林走得近，不仅仅因为姓氏相同，还在于他们有类似的成长经历和家庭结构，几句话就能情感共鸣。两人最大的不同在于小林还是单身，埃尔克森已经心有所属。

“别自己吓自己了。”埃尔克森安慰小林，“早点休息，养精蓄锐

啊。我们现在可是枕戈待旦。老早就学过这个成语，没想到有一天能诠释。”埃尔克森毕业于鲸肆拾肆市高级警官学院，是不折不扣的高材生，也因此比其他战士更加多愁善感，

“睡不着呢。”小林嘟囔了一句。

“睡不着也得睡，这是命令。”六班班长郭巍听见他们对话，大声呵斥，“把眼睛和嘴巴都给老子闭上！”

埃尔克森和小林相视一笑，偷偷吐了吐舌头。他们还是稚气未脱的男孩，尚未完全褪去懵懂与青涩。算起来班长也不过比他们大两三岁，但他遭遇过一次风虫，便晋升为他们眼中的战斗英雄，听说他一个人就射杀二十多只。郭巍时常鞭策他们，只有上过战场才能成为真正的战士。

埃尔克森摸摸枪和相机，这已经是今天晚上第四次，他总担心落下什么，像高考前夜；考场也是战场吧。埃尔克森此次战斗还有另外一项特殊任务：记录。

他负责使用相机录对战经过，这些珍贵的影像资料会成为研究风虫的第一手素材，说不定以后（肯定会有那一天吧）还会变成中小学生们关于来之不易的和平的宣传资料。假如有那一天，他跟女友成亲生子，他还可以骄傲地跟孩子说，这是爸爸的杰作。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感慨，多想早点回家，多想见到她。

情报显示，鲸〇市上空的“隧道”又有了明显的能量波动，这是风虫降临

的前兆。他们很快就要第一次面对熟悉又陌生的敌人。

这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枕戈待旦，睡不着正常，安然入睡才奇怪。埃尔克森也睡不着，他不断想起恋人，想起临行前，她死死抱住埃尔克森，捧着他的脸把一个悠长的吻封印在他的双唇，最后掏出一支手指大小电子设备，扣在埃尔克森掌心。里面存储着一首她录制的歌，想她的时候拿出来听听。

埃尔克森掏出女友相赠的礼物，借着幽幽的壁光，看清设备一面印着一串字母与数字的组合：M-3。按照女友教授的方法，长按播放键，显示器开始做功，继续点击播放键，流淌出舒缓的前奏。他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寻找音量键，结果适得其反，好不容易摸到“—”按键，长摁，直接静音，再一点点调大，放在耳边，恋人的歌声飞出来。

静静的村庄飘着白的雪

阴霾的天空下鸽子飞翔

歌声凄凉，引诱着埃尔克森的眼泪。他突然有些后悔，当初参军多少有些置气，因为父亲。他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唯一让他抵触的就是父亲自作主张指定他的职业方向，考军校，当警察，埃尔克森父亲和他盘根错节的关系都落在鲸肆拾肆市公安系统。他铺好了路，修好了桥，想要埃尔克森凭借父辈的经验和人脉实现人生跳跃，本意是想让他走点弯路，但上位轻松，守位则需要呕心沥血的付出，

需要虚与委蛇，需要勾心斗角。

事实上，埃尔克森根本不在乎所谓的跳跃，他更喜欢在舒适圈滑行，他的人生信条就是与世无争，无疾而终，他不喜欢热血和拼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无可厚非，偏偏他摊上想要为他安排余生的父亲。父亲指责他不思进取，迟早嬗变为只会坐享其成的败家子。

埃尔克森跟父亲据理力争，当初他同样背弃爷爷的安排，没有继承他老人家的事业。埃尔克森跟爷爷走得近，隔辈亲嘛，他提这件事并非有意刺痛和旧事重提，只是单纯作为反驳的论据，没想到父亲勃然大怒，连断绝父子关系和一切来往的狠话都摔出来。或许，父亲一直觉得辜负了他的父亲吧，那是他不可碰触的心结。

多亏母亲从中斡旋，两个倔强的大男人才鸣金收兵，暂时。父亲与埃尔克森的关系愈发尖锐、敌对，动不动就声称把他扫地出门。大四那年，某空军部队来学校招人，埃尔克森瞒着父母报名，当时的想法特别简单，就是去一个陌生的环境证明自己，一路体检、新兵训练都十分顺利，分到连队之后，老班长对他也非常照顾，每天过着单调且充实的集体生活，反而挺适应，就是有时候想家，有时候想恋人。当兵第二年，外星人来了，他所在辖区主动请缨，支援前线。

部队开拔到鲸〇时，恋人和母亲为他送行

，埃尔克森四处张望，不见父亲身影。母亲跟他说，别逞强，该躲就躲，该跑就跑。埃尔克森说在战场上，逃兵要被军法处置，轻则禁闭，重则枪毙。母亲吓得赶紧捂住嘴，好像这样就能回收刚才的叮嘱。母亲又说，其实你爸爸来了，就在门外，死（要面子）活（受罪）不肯进来，他惦记着你呢。埃尔克森故作潇洒一抬头，我知道……

到了最后的分别，恋人往他手心藏了一个音乐播放器：想我的时候就听听歌，等你回来，我亲自唱给你听。他深情地承诺，等我凯旋，就向你求婚。恋人哭着摇头。埃尔克森说，你不想嫁给我？恋人说，我要你现在就求，在你出征之前结婚。埃尔克森却吓了一跳，一时手足无措，好像恋人担心埃尔克森会阵亡所以提前把自己楔进他的户口页，用法律为他们的结合盖棺定论。埃尔克森坚持不肯，几乎落荒而逃。他始终不确定这么做是对是错，就像不确定自己能否完好无损地回到恋人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