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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我什么都忘了,我也有预感,苏禾他不在了。我记得我爱他,爱得很深,我把所有的所有都压在了他的身上。我不会放手,除非是不得不放手。
而他的死,就是那个不得不。
我会忘了他,也与这个字有关。
不是想忘,是逃避。
他就那么倒在我的面前,我没办法,一点儿都没有。没人肯帮我。没人。
我们是从医院跑了的。那时候不跑只有一个结果:我们分开。这是我跟苏禾都不想要的结果,所以选择逃脱。
苏禾比我大了整整一轮,可那个时候,他也不过二十六岁,就像我初次见到的许唯那么大。其实,也还是个孩子。
苏禾高中毕业就出国了,在波尔多念的大学。回国之后开始了摄影的工作。
他跟家里的关系很差,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苏禾的父亲一直希望他子承父业,所以当苏禾放弃经济学选择了摄影的时候,全家一致反对。他却还是一意孤行,为此,跟家里翻了脸。唯一还保持联络的只有他的姐姐。他回国后给他联系工作的也是他姐姐。
最终,苏禾决定带我去波尔多,为此,他跟他姐姐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我的护照、学校联系什么的都是他姐姐帮忙办理的,他们在机场还在吵,那时候我正给我妈打电话,他们的吵声很大,站在两米之外的我听得一清二楚。她说:苏禾,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的生活方式有问题,我不可能也没能力再帮你了。我是爸的女儿,可因为你,我也在一次次的伤害他。
飞机起飞的时候,苏禾有一搭无一搭的跟我聊天。我能感觉到,他很不安也很渺茫。我没法安慰他,因为我的不安和渺茫比他还要深刻。
我一无所有了,除了他。
到了波尔多之后,我们非常不顺利。一个不得志的摄影师,一个半大的孩子。呵呵……
我那时候一点儿法语都不懂,英文也只会一点点,所以最要紧的是念语言学校。可是费用很高,500学时需要16000法郎。那时候还没有欧元,现在换算一下,大约不到3000欧元。除此之外还有房租、水电费、日常开销、吃饭……
毫无疑问,这些开销全部都是苏禾在负担。这对他来说是非常大的压力,因为他没工作。没人愿意请一位亚洲的摄影师,而除了摄影,他又什么都不会。
语言学校快念完的时候,我发现,我们绝对错了。我跟他,哪个都是没吃过苦的孩子。我跟他,哪个都有理想没法放弃。我跟他,处处都需要钱,他的设备、耗材,我的学业、谱子,什么都不可能不需要钱。而钱不是省出来的是赚出来的。但……我们都不会挣钱。
语言学校毕业后,我开始念高中,一切都得从头来。从那时候开始,我跟苏禾争吵不断。我妈总说一句话:贫贱夫妻百事衰。我妈跟我爸夫妻感情一直很好,他们的生活条件也很好,所以见到乐团里的小夫妻为柴米油盐争吵的时候,她总会这么得出结论。而这一结论,放在我跟苏禾身上,特别贴切。
有一段时间我们甚至很少交谈,除了日常生活必须的话,我们都选择沉默。他看书,我拉琴,或者我们做爱。反正不说话就对了。
我们都害怕说话,因为说着说着就自然会说到生活上。
我甚至能感觉到,也许,他后悔了。
或者,更诚实的说,是我后悔了。所以我总要觉得他后悔了,然后换得良心上的安慰。
我清楚的知道,在他改变我的人生的同时,我也改变了他的。
如果,他留在国内,他就不会被卷进这样一团糟的生活中。
跟苏禾在一起的那些年,他总让着我。我知道这个让着的最大原因就是:他比我大,我比他小。在他眼里,我似乎永远都是孩子,可即便我就是,我也不想承认。
关于这点,方方面面都可以证明。
比如,做爱的时候,我在上面,他在下面。只有第一次,他进入了我,那也是唯一的一次,因为我觉得难受并且哭了,这种难受可能并不仅仅源于疼痛,更多的是源于尊严。我不想让任何人使用我的身体,谁都不成,即便他是苏禾,即便我爱他。那些所有的想法、感觉混杂在一起让我觉得……我失去了作为一个男人的主导能力。总之,那次很不愉快,所以在以后很长的日子里,我们交往相爱的日子里,我上他下。我不知道他对这事儿有什么想法,我不问,因为问了就会动摇,动摇了也不会甘心。我不像许唯那么具有好奇心,我不想知道也不感兴趣苏禾之前到底跟什么人好过,好过多久,他们是什么样的,他们怎么维持平衡。我只知道,他现在跟我在一起,我们这么交往这么维持。
比如,我从来不进厨房,从不做饭。如果苏禾不在,我可以选择不吃,或者对付点儿什么。我讨厌油腻的感觉,碰都不愿意碰一下肮脏的碗筷。
比如,我要花很长的时间,明确的说是三分之一的时间拉琴。这一时段,我不会说话,不会笑,只会看谱子。他总会坐在一旁听,腻了就去找点儿事儿干。他从不打扰我。
比如,我脾气不好,动不动就会发火,而导致我发火的原因多数跟苏禾没关系,可他却是我最后发泄的对象。我不可能对着桌子喊或者对着窗户喊,对吧?现在看来,我比许唯糟糕多了,至少他不犯病的时候绝不会无端端的发火。
比如……他可以为我放弃部分理想,或者……是全部。
这,也是我们最终走向穷途末路的原因。
现在,坐在酒店窗口的桌边,我可以很平静的去回忆那段日子,所有痛苦都在昨天那个漫长的夜晚消失殆尽了,剩下的只有空虚和遗憾。我清晰的看见了十几岁时候的自己……就像一场幻梦,真实却又模糊。
站起来走动了一下,我感觉饥饿,却什么都不想吃。许唯昨天穿过的衣服乱糟糟的扔在地上,还有他的包儿,就那么大敞着,里面的ipodphoto、相机、数据线纠缠在一起,床边的笔记本没关机,甚至软件都没关。我觉得,他小时候他妈一定特累,得追着他收拾。
看了一会儿,我拿了琴箱子,打开,看着那把琴,莫名的想哭。我年过三十了,后来再没掉过眼泪。可此时,却觉得眼前越发的模糊。这把琴,最早是母亲送给了我,后来……许唯又一次送给了我。
也许感情这个东西就是反复无常的,我现在有点儿不能确定,我到底爱过谁没爱过谁。我坚信我爱苏禾也同样坚信我爱许唯,可某些瞬间,我又不能坚信不能确定。我为他们都干过疯事儿,可……
说不清楚,真的说不清楚。
也许谁要是能把感情说清楚了,那他也就没感情了。
高中念了一年之后,我开始打工。波尔多盛产红酒,最多的就是酒吧,可苏禾坚决反对我去那些乌烟瘴气的地方。我很是生气,难道他就想我这么无所事事的安心吃他?那时候的我绝对不能接受,我总觉得我要对他负责。现在想想都觉得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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