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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瑞合了合手道:“管夫人安好。”
“底下人送了条鲟鱼来,算不得多稀罕的玩意儿,但到底少见,母亲便想着请沈公子来一并吃顿家宴,还希望沈公子不要介意。”
沈瑞走在管湘君身侧,闻言略略颔首道:“劳烦老夫人挂念,晚辈荣幸之至。”
管湘君面上露出一点笑意,她边走边为沈瑞介绍着府中的格局,末了,还有意无意地加了一句:“府中多行江东之风,中都城内世家大都不喜这般,沈公子瞧不惯也是应当。”
沈瑞忽而想起那青蓝加身的远山孤影,弯了弯眼睛,唇角显出几分笑意道:“不,沈某倒觉着这般布景甚为精妙,远比中都那些个金玉堆砌的俗气玩意儿有意趣得多。”
他立于庭院之间,眉眼含笑地直对上管湘君的目光,半点不露怯。
只是他一身月白色的锦袍,再添上腰间系着的青玉螭龙坠子,分明他自己个儿就是那金堆玉砌的首个拥戴者,偏口中还颇有些大言不惭地夸赞着眼前的墨白布景。
语调显得恳切而又真诚,只是稍一往他身上瞧,就实在难以听信他口中的丁点儿字句。
管湘君哑了哑,片刻后只能又好笑又无奈地微叹了一口气道:“沈公子谬赞,且随我来吧。”
沈瑞方一绕过梨树的遮蔽,便瞧见了前厅的场景——居中摆着一张雕花八仙桌,四下围坐着些锦袍、短衫交替着的楚家子孙,男女并在。
而首位上坐着位身穿松花绿的五福大袖长裙,手持龙头拐的老夫人,沈瑞一打眼便知这位便是楚家真正的掌权人,楚老夫人。
管湘君先他一步上前,福了福身子道:“母亲,沈公子到了。”
一时间,厅中十几人的目光全汇聚在沈瑞身上,恨不得要将其衣料上的横纵纹理都分辨个清楚的架势。
沈瑞一脚踏在横在水流上的石板上,行至门厅中央,唇角勾起,合手道:“晚辈沈靖云,见过楚老夫人。”
打从府门处传信来,说沈瑞到了,一行人便各怀心思地静等着。
面上瞧着好似围坐在一处和乐融融般,实则个个盯着眼前的碗筷,恨不得要将那点瓷底儿都盯穿了。
这会儿稍一听见点动静虽还顾忌着主位上的楚老夫人,但也都忍不住将脸轻撇过去,用余光留意着通向前厅的小道。
中都世家大都规矩森严,行动间讲求谨慎无声,便是犯了错,腕子粗的棍棒打在身上,也不许随意哭喊。
但楚家不同,大约是多年行商的缘故,不单是府中布景多见江东风俗,便是府中规矩也要活泛些,虽是世家,却因着同样上不得台面的,要略多出点商人同仆役间的体谅。
从假山转向前厅的小道上所铺就的石砖用了特殊的法子,行动间便有清脆的空鸣声,不论踩在上面的是哪门子世家权贵,也算周全了。
因而管湘君甫一上前,不待她说,众人的目光便如同弯刀似的,在沈瑞身上寸寸刮剔而过,恨不得敲碎了他的骨头,挖空里面的骨髓,瞧瞧到底藏了什么谋算。
沈瑞却恍若不觉般,合手问安后便静等着。
按着辈分年龄来排,他且算个晚辈,照例言行举止间多少要讲求些规矩,至少得在面子上周全过去。
因而楚家一系人仰仗着这点鬼心思,半点遮蔽都不肯寻,明晃晃地将沈瑞从头到脚审视了个遍。
心中甚至还存着一点侥幸,倘若能借着这头一遭见面便将这混账纨绔的气势压下去,往后的生意岂不是更好做些?
但他们偏只记得沈瑞是个混账魔王,半点也不曾掂量过,倘若他是个守规矩的,何至于成了汴朝内顶顶出名的纨绔?
沈瑞双手拢在袖子中垂在身前,目光没个轻重地一点点扫过去,偶遇到几位夫人时还算搭搭眼错过去,逮着那几个老爷公子的,便半点情面也不肯留,硬生生将他们的目光逼退三尺。
偶尔遇到个肥头大耳的,还会很快地皱一下眉,目光显出几分难色,好似瞧见了多不堪入目的玩意儿般。
楚三爷硬是为着他的目光,下意识吸了吸肚子,又将短衫的对襟紧了紧,试图遮盖几分。
却还没等到抬起头,便听见厅外少年嗤笑了一声,楚三爷顿时双脸爆红,颇有些恼怒地看过去。
却见沈瑞正拢着手盯着他手上的动作瞧,目光就落在他被肚子撑得快要裂开的衣料上,见他看过来,非但半点不曾退却,甚至还挑了挑眉,好似在鼓励他再往回收收般。
一桌子的人个个都方从这小祖宗的目光里被放出来,哪里不知晓楚三爷现下的窘境,却也不敢劝阻。
没挑明的事儿尚且还能算浑着难堪,你非要上赶着撇清了,便要个个为难。
因而只垂首憋笑,纵着沈瑞没规矩,也叫楚三爷没个发作的由头。
“沈公子,老妇与你也是多年未见了,而今竟也是个俊俏郎君了。”
主位上的楚老夫人眼看了这一场闹剧,直至步入僵局,才缓缓开口将话头转圜了过去。
沈瑞闻言弯起眼睛轻笑了一下,倒好似当真是个乖顺羞赧的俏后生般,叫目睹着的一系人都在瞬息间略有些恍惚起来,偏他一开口,仍是唇舌间刻薄得厉害。
“老夫人谬赞,晚辈不及楚三爷英姿半分。”
他一双笑眼还没规矩地直往楚三爷的肚子上瞥,瞧那架势,最好是给他一杆称,叫他亲自称称斤两才算能消停般。
楚三爷再怎么是个多年行商的,但多数人到底顾忌其背后的楚家在中都也是数得上的,因而不过背地里嚼嚼舌根,还不曾有人犯到他面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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