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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在清水镇酒铺旁边的院子里,门哐当一声被推开,一个穿着绿底红花的瘦老头冲出了房子,一身颤抖地伏在地上嚎啕大哭,屋子里昏黄的光亮倾泻出来,照着他那张涕泗横流的老脸。
“成了,成了,终于成了!!”剩老伏在地上,用手击打着地面,仿佛要将他长眠于地下的父亲从隐隐荒丘的坟墓中击醒似的:“爹,成了,失情丹,孩儿终于炼成了!”
“孩儿炼成了这世间唯一可以消除情欲挚爱的丹药,有了这丹药,世间再无痴男怨女,一切深爱的情感均可抹去!爹,孩儿终于成功了!”
剩老坐在地上,痛哭了一会儿,摊开了紧攥的手掌,在他的掌心,静静地躺着一枚透明的,萦动着五色流光的药丸。
“陛下,你说炼成无需二百年,你,没有骗小老儿!小老儿终于不负圣恩啊!”
他哆哆嗦嗦地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走进杂乱无章的屋子,将失情丹小心地放入了一只碧绿的小匣子,郑重地揣入怀中,随手提起桌上的酒壶仰头喝了个精光,再将酒壶摔到地上。
剩老打了个饱嗝,抹去脸上的鼻涕与眼泪,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从旮旯中找出一件皱巴巴灰色的长袍,胡乱地罩在他绿底红花的长衫上,摇摇晃晃地出了门,去马厩里牵出了马,嘚嘚地向着轵邑城而去。
半月后,在上垣宫的御书房,玱玹正对着桌上一只绿色的小匣子呆。
剩老激动而忐忑地候在旁边,他不知道这位帝王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玱玹对着这个装着失情丹的匣子已呆坐很久。久到剩老都搞不清楚,他那不动声色的脸上,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呢?
大抵是高兴的罢,剩老想,不然这一百多年,玱玹不可能为他提供所有一切所需的物品,上到神山母晶,下到深海蚕龙,无论多么珍贵他都竭尽全力的满足他,如此怎么可能不开心呢!只不过帝王的开心肯定与他不是一个样子,喜怒不形于色而已。
剩老至今还能记起玱玹第一次不远千里,去隐隐荒丘寻他的样子。他站在荒丘清冷的月亮下面,一脸风尘,满眼疲惫与萧瑟。
转眼一百多年过去了,而今的他一如往昔,只不过身上更多了一抹深深的寂寞与疏离。
玱玹的沉默与失神,让候在旁边的剩老有些尴尬,不知如何是好,只好佯装咳了咳。
玱玹的眸子动了动,仿佛从他的沉思中醒过来,抬眼瞅了瞅剩老,问道:“这个丹药会连同记忆一起消除吗?”
剩老躬身奏禀道:“非也,它取炼于万物之欲,消除的,只是人心中的情欲之爱而已,与记忆无关。而那些不涉情欲的感情,譬如父母之爱,兄弟之情,挚友之谊都不会被抺去。”
见玱玹没有说话,剩老指着王案道:“就譬如这张王案,记忆为案,而男女滋生的情爱便如这桌上的尘土,失情丹的作用是抺去这层灰土,让王案不带尘土地依然存在着。”
玱玹点了点头,又盯着桌上的绿匣子扶颌陷入了沉思。就在剩老尴尬而立,不知如何是好时,他面无表情地说道:“赏千金,一座宅子,你,退下吧!”
更深夜阑的章莪宫,秋虫不知在哪笼花丛中拼命地嘶鸣着,月亮刚刚躲进了云层,周遭黑黢黢的一片。整个宫殿在这黑暗中安静地伫立,殿门与一排排雕窗都紧闭着,没有光亮,似乎里边的人与这殿宇一样,都沉沉地睡了。
玱玹背着手站在章莪宫的殿外,他那身月白色的袍子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醒目。
一阵一阵栀子花的清香萦绕而来,自小夭醒来后,不知为何,竟让人在章莪宫里遍种了许多灵栀。
玱玹望着小夭寝宫紧闭的窗口,黯然地站立很久才转身离开,不知为何,他慢慢地朝着西峰而去。
他走得很慢很慢,随着石阶一层一层往上通向峰顶,月光也渐渐亮了起来。
树木渐落于身后,峰顶开阔明朗,除了一地月光,便是一览无遗茫茫的,灰白的云海。
远远的,在那突兀的岩石上,坐着一个纤瘦的人影,如一只白色的孤鸿栖息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眺望着西边的云山。
玱玹捏着绿色匣子的手紧了紧,眼角痉挛了一下。
他慢慢地走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了下来。隔着夜色,他终于可以鼓起勇气走近她的身旁。
小夭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他们就这么坐在同一个夜里,不言不语地望着远处流动的暗白色的云雾。
“你,怎么可以那么地折磨他!”小夭的声音里充满了悲哀:“你知道情人蛊的感应,为了引我出来,竟不惜给他用那么可怕的毒!终日地,一刻不停地折磨他!”
“玱玹,你如何对我都无所谓,但你这么对他,我,绝不原谅你!”小夭的声音很轻,却如一把利剑扎入了玱玹的胸膛。
他无声地笑了:“你可以为了他决绝地说不原谅,也可以为了救他不惜一切,那我呢?你可曾愿意来救我一次?”
玱玹扭头瞅了一眼小夭,自嘲道:“如果那晚,是我中了那情欲之毒,你,是否也可如那般来救我?你,可以吗?”
小夭蹙紧了眉头。
“我,不想做你的哥哥,”玱玹的眼中闪过一抹痛苦:“在我重新找到你的那一刻,在清水镇,在五神山,我就不是一个哥哥了,我只是这世间一个渴望,爱慕的男子而已。”
“只不过那时的我,朝不保夕,处境艰难,没有资格追求你,也没有法子给你可倚仗的生活。”
小夭忽就笑了:“璟那时难道就有资格吗?可他,开口让我等了,他对我诉说了他的心意。而你,只在做我的哥哥,既然选择了做哥哥,就不该再旁生别的想法,更不应该因此去害别人!”
“你问我那晚会不会救你?”小夭淡淡地说道:“我不会,即便你因此会死,我也不会如那般来救你,因为你是哥哥!”
玱玹笑了,他看着月亮下自己的影子,笑得怆凉而寂寞。
两百年了,他用尽了全力想去抓住她,为了她不顾一切,疯魔而痴狂。可在小夭心中,自己连被爱的资格都不曾有过,他至始至终只是一个哥哥而已!
可既是哥哥,又为什么要对他说,长大后要嫁给他呢?为什么给了他一个想要她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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