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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昨天去把妈妈接回来了,用回了原来的名字,挑了风水好的墓园入土为安。我们想,妈妈应该也不太想跟你有关系,所以墓碑上就没有刻你的名字。”
安远成目光震了震,呼吸又滞重了些。
“爸爸,我不恨你,我在福利院时,有个民警很关心我的状况,一直帮我留意着失踪人口登记里,有没有一个叫安问的,等了两三年都没有时,他虽然没说透,但我已经明白了,你没有找过我。现在我知道了真相。你觉得我不是你亲生儿子,所以你心里应该很高兴吧,觉得我一个野种流落他乡自生自灭,是活该。这个念头虽然自私,倒也符合人之常情虽然是人性最低等的那一根下线。
“我还是很幸运,最起码你后来知道了不对劲,知道去追查真的基因报告,把我找回来。回来这几个月,我知道你对我是真心的,我对你也是。你怕我不习惯,所以对我好,我怕你以为我心里有芥蒂,所以对你总是表现得很亲密。我很想做一个乖巧、懂事、让你骄傲、至少不会添乱的儿子,但既然你不能接受我喜欢任延,那我只能说一声抱歉,但不准备改。
“你想送我去什么机构治疗,我,因为生恩和近六年的养育之恩,我不怪你,也不在乎。只有一点,你让任延给你下跪,用水烫他,用茶壶和椅子砸他,我不能接受,也不能原谅。”
果皮漂亮地一削到底,竟一丝也未断。安问的手始终很稳,一如他的语气和眼神。讲到最后,他才抬起眼眸,望着病床上的安远成“你跟他道歉吧。”
不止是安远成震怒,就连一直站在另一侧床尾漫不经心听着的任延,内心也是一震。
被安远成的沸水泼过的手背扬起了水泡,任延自己挑破了贴上了防水创可贴,打球时纵使有护腕挡着,汗还是难免渗进,说没有痛觉是假的,但对他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至于额角被砸伤,除了洗脸时碰到时“嘶”一声外,其余时间更是不会想起来。
“你”安远成口齿不太清晰,隐隐约约能勉强辨认出来,他说的是“执迷不悟。”
目光里除了震怒,还有赤红色的沉痛。也许是真的觉得,安问喜欢任延一事,不会让他这辈子都安稳幸福。这是恐同带来的认知错误和偏见歧视,但多少也带有些真心只是这些真心被独断专横的“为你好”而埋葬了。
“爸爸,你以为同为男人,你比任延和我高级吗”安问认真的眸色下是淡淡的嘲弄“你有什么资格教育我凭两段失败的婚姻你又有什么资格管我凭你对我六年的养育之恩在你觉得是为我好之前,最起码需要搞搞清楚,什么是好,而不是一厢情愿自以为是。我再说一遍,我希望你道歉,最起码,你不能一边享受着任叔叔和崔阿姨对你的照顾,一边让他们儿子对你下跪被你羞辱吧”
“问问”安远成含糊地唤了一声他的小名,一双被连番打击后疲惫的双目,更苍老松垂了下来,半边脸部肌肉也剧烈地抖动着“你你要跟我当仇人吗”
安问怔了一下,安远成的目光因为藏着过于殷切的渴盼而显得狼狈,丝毫不见往日的威严。他转过脸,不愿与安远成对视。
“你妈妈的事,是我对不起她,”讲话太吃力了,安远成脖子粗红地涨着,“但我没有对不起你是她骗我在、在先否则,你会跟养养真一样长大。”
一句话说完,安远成努力梗着的脖子落了回去,重重地跌回了枕头上,气息一声比一声急。
安问耐心地听完,自嘲地勾起唇“我知道,所以我说了,我不恨你,也没有恨过妈妈。”顿了顿,他再度重申“我只要你给任延道歉。”
安远成的视线跟着他的声音,转到了任延身上。
任延走至身边,握着安问的胳膊俯身低语“别生气了,没有必要,我没事。”
但安远成的目光如炬,灼热得让人忽视不了。
任延想了想,安养真临走前还特意拜托过他,总不能真眼睁睁看着安问气死安远成,便对安远成略颔了一下,道
“安叔叔,自从知道你住了院后,其实我们都很关心,但怕你见了我们闹心,才迟迟没有来探望。我敬你还是安问的父亲,又是从小关照过我的长辈,所以你对我做的那些事都无所谓,至于我给你下的跪,”他停顿了一下,轻描淡写地说“就当是我提前跪岳丈的改口礼,将来等你好了出了院,我跟安问再补上那一盏改口茶,希望你到时候可以祝我们百年好合。”
“你”安远成费力嗫嚅着。
“这些事我都没有跟我父母提过,你可以放心。”
安远成一愕,难堪地转过脸去,任五桥上回来送的花还盛放着,插在花瓶里,很热烈,让人看了心情就好。
“我想我父母应该也跟你说了很多他们的想法,”任延停顿片刻,语气收敛了散漫“如果你是觉得把安问交给我不放心,那么交给他们,你总能放心;如果你觉得我配不上安问,那么来日方长,我很有信心。”
安问走时,那枚被削好的苹果被静静地放在了床头柜上,已经开始氧化黄。安远成鼻尖萦绕着苹果的清香,闭上双眼,慢慢再度回到只有自己孤身一人的寂静中。
出了医院大楼,冬日的晚霞铺满了天空。
“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任延瞥了他一眼“什么”
以为安问心情沉重,不想他却舒展着双臂,沉沉松了口气后,半开玩笑似的说“我爸是怎么跟任叔叔成为好兄弟的呢我感觉他们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不太一样。”
“也许我们看到的只是一个方面的安叔叔,可能他在家庭和感情方面糟糕得一塌糊涂,但在除此之外的其他方面,是一个好人,或者还过得去的人”任延唇角衔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听上去像是在安抚安问“比如,他一定是个很成功的企业家,对下属也不错,平时做公益慈善,捐款很大方,还是个遵纪守法的纳税人对兄弟也是两肋插刀,年轻时救过任五桥的命。”
“啊”
“算了,我随口说的,”任延失笑一声,“不然回去问问任五桥”
“其实我觉得任叔叔和崔阿姨肯定也现了什么,以我爸的性子,他们第一次去探望时,可能连果篮和人都被轰出来过。这也是这几天他们都没在我们面前主动提过他的缘故。”安问猜测着,翻旧帐地说“我爸爸说要用棒球棍敲碎你的头。”
任延耸了下肩,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第一,他百分百打不过我,第二,不然以后去拜访岳丈大人,我先戴个防暴头盔”
“岳丈。”安问端正地念了遍这两个字,神色不自然地嘟囔“我又不是女孩子。”
大庭广众之下,任延从身后抱住安问,说话的热气氲着安问的耳廓“昨晚上叫老公的录音还在,现在放你听”
一想到昨天后半夜生的一切都被录了音,安问就觉得一股温度陡然升高。没有录像的音频似乎更让人脸红心跳,手机倒扣在桌面,画面只有黑色模糊的噪点,声音却声声清晰,喘息地吟着,带有哭腔的求饶声,“不要”混杂着“好舒服”,一声声的“老公”,到最后沙哑甜腻的尖叫,光听声音,就能想象到他的嗓音与身体一起绷紧一起到达极限后的痉挛抽搐。
这不是任延第一次录音,上一次时,安问还哑着,半哄半骗着说总有一天哑病会好,将来再想听到他这样都做不到了,当然要录一回留念。那时候的安问确实无助,明明快死了,却除了嗯嗯唔唔之外,便什么求饶的话也说不出口,可怜得要命。大约是为了一次录个尽兴,任延什么花样都来了一遍,延迟着,控制着,好整以暇地停留着,又蓦然冲刺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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